魯迅先生的原話:沉默嗬!沉默嗬!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而易末不能爆發,情人的身份沒有爆發的資本,所以隻能等待死亡。
易末總有這種感覺,這壓抑的大網的絲線,纏繞在花園的玫瑰叢裏,懸掛在客廳的吊燈的水晶上,布滿了臥室的每一個角落,這曾經求也求不來的生活,此時用盡所有力氣想要把易末逼瘋。
果然麼,曾經拚了命的追,如今發了瘋的退,人生而如此,連選擇的餘地尚且不知在哪個方位。如果有可能,如果可以,易末甚至不想再踏進那棟公寓,那個現在屬於她的領地。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瘋掉,會神經失常,會人格分解,她離開那座房子,徘徊於街頭的咖啡館和巷尾的酒吧,流連於午夜會場,她竭盡全力的尋找人多的地方,以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給自己看,我還活著。
她在沙特萊廣場和聖日耳曼德伯廣場和一群青年學生跳舞,她在泰爾特爾藝術廣場與許多人畫畫,仿佛隻有在她做著什麼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和自己的存在。
這是一種悲哀,是的,一種悲哀
女人不能依靠自己轉而依賴男人,想想看一個女人一臉饑渴的等待男人的救贖的畫麵,怎麼看都覺得難堪。
是的,易末現在也覺得難堪,更難堪的是她始終沒有等到這個男人。
支撐她活下去的是方先生打在她卡裏的錢,住的是方先生的房子,為她做飯侍侯她生活的是方先生請來的仆人,上的是方先生找來的學校,整個人都活在方先生的影子裏。
作為情人,她很成功,她應當驕傲,應當勢嬌而寵。而她沒有,她隻覺得自己正一點一點變老,一點一點被馴服,她再提不起與人一較高下的心情,她似乎已被這安逸的生活同化,可她焦慮。
到底在焦慮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隻覺得生命正一分一秒的光明正大的消失,當她看到牆上掛鍾指針不停擺動的時候。
“小姐,你該去學校了。”
“嗯?嗯……好”
易末從沙發上坐起,把半支煙按在玻璃缸裏,亭亭的升了一縷白煙然後消散,最近她連時間也記得太清楚。
“小姐,您這樣下去不好。”易末看著臉上皺紋下隱隱露出擔憂的Manon。
“有什麼不好?”
“小姐,你日漸消瘦,你的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好。”
易末想起之前方朔問她的話來,末末,你過得還順心嗎?易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搖了搖頭。
“Manon,你看,如今我什麼都有,甚至不必擔心方先生會突然拋棄我一代新人換舊人,為什麼我要不開心?”
Manon看著她,“小姐,開心是要自己和感覺滿足,你滿足嗎?小姐?”
“我滿足”
“可是你不開心,因為你感覺不到愛。”
“愛?”
易末伸手換上衣服,“愛?Manon,你相信愛嗎?”
“相信”
易末搖頭,“可是我不相信,世上何來的無緣無故的愛?不過是一比精神上的交易。”
“小姐,你應當這樣想,有人愛你,說明你值得愛,你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如果有一天不愛,你可以愛自己,小姐,人活著,愛上誰不過是滿足自己的愛欲,不使人顯得空虛罷了。”
易末看著她,“那麼你呢?Manon,你還愛誰?”
Manon的臉散發著光澤,“我的丈夫,他叫布萊爾,我們還有有一個女兒,在車禍中喪生了,小姐,在他去世之前他很愛我,我也一樣,我們的感情交易很成功,小姐,這世上相愛的人千千萬萬呢。”
“是啊,千千萬,偏偏我不是其中一個,好了,Manon,我不想談這些,送我去上學。”
易末不開心,Manon的話讓她悵然。
《變形記》裏有句話:想要活得漂亮,需要付出極大的忍耐,一不抱怨,二不解釋,絕對是個人才。
易末現在不抱怨,盡可能的忍耐,在許多人眼裏,她確實活得漂亮,可她還是不樂意,現在,她誰也不怨誰也不恨,那些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被風化的不留痕跡。時間最強大,什麼都能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