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了,該歇一歇。”
“臣早就老了,隻是陛下身邊需要一隻狗,臣即便是一隻不怎麼中用的老狗,也是能幫陛下咬咬人的。”
“但是你太老了,老的咬不了人。”
“蠢叫兩聲,終究做的到。”
“……朕身邊能叫的狗不少,不缺你這一個了。”
武懿宗略顯慘淡的笑:“那老臣就告老還鄉罷。”
禦座上的女人微微點頭,不怒自威的擺了擺手,那動作落在武懿宗眼中,就像是打落衣冠上灰塵的動作。
再次難看的笑了笑,武懿宗拖著沉重的身子退出殿外,心思掙紮著又看了禦座上的女人一眼。
她已經是將近八十的年紀了,卻仍舊像年輕人一樣貪戀著權力,定定的坐在那張椅子上,死死的把持著所有的力量。
她仍舊是那樣的不近人情,近乎殘忍的處理的著天下間的事。
她永遠眯著眼睛盯著你,那目光像是一隻盯住了食物的獵鷹,直到你全身上下毛骨悚然,直到你臣服驚恐的低下頭去,再也不敢抬起。
她坐在禦座上,就如同整個人、整個靈魂都鑲嵌在了其中一樣。
她的頭發早已花白,卻不像普通老人那樣給人以蒼老好欺的感覺,反而在陽光下閃爍著一種冰冷的光,就如同眼神一樣,讓人有種跪拜的衝動。
她隻是她,即便她已經老了,也沒有人能夠取代她的位置,取代她的權威。
以前的那些人不能,現在的這些人不能,即便是百年、千年以後,也沒有人能。
即便她臉上和手上的皺紋深邃的如同溝壑,卻沒有人能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老人,甚至,沒有人會把她當成一個人。
哪裏有人會像她這樣?
從一個身份普通的女人到世間權利的巔峰,在這樣的過程中,她的眼中滿是淩厲與堅韌,她的心裏滿是算計與陰謀,她的手上滿是鮮血與生命。
她不在乎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對她來說,世間的一切更像是紛繁複雜的玩物,偶爾被她鼓弄在手掌間,偶爾被她看在眼前。
她仿似一尊活佛,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人世間,偶見哪裏不順意,便隨手一指,於是便是一場天崩地陷……
畢竟年紀大了,她每日都會坐在禦座上昏昏欲睡。但仍舊沒有人敢輕視她,因為世間的眾生早已被她的手段鎮壓的不敢反抗,除非斷定了她再無反擊之力,否則,絕對沒有人敢輕易動作些什麼。
許許多多的人們沒日沒夜的將目光投向這裏,****夜夜的期盼著她的老去。
她當然已經老了,她已經快要八十歲。但對於大多數來說,她還不夠老。
許多期盼著她老去的人,已經先她一步而去。可還有更多的人在注視著,期盼著,默默地。
即便是小了她二十歲的武懿宗也已經老了,老的成了廢物,成了一條狗都不如的廢物。
所以他退了下去,所以他不得已的選擇離開。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一條又會叫又會咬人的狗而已。
誰說會叫的狗不咬人?
武懿宗忍不住笑出了聲,於是斷斷續續難聽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響起,又消失,就如同他的人一樣,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使命早在梁王壽宴那日就已經完成,那一日,他這塊磨刀石也已經被鋒利的刀鋒磨碎了骨頭。
或許是年紀太大的緣故,他已經記不清夜宴上,人們看著兩幅一模一樣畫作時的目光與反應。他也已經記不住那些太過專業和細致的點評。
他隻記得梁王著人辨識真假,他隻記得自己奉上的畫作被扣上了一個贗品的帽子。
除此之外,他已經記不得太多。
似乎有人安慰過自己,也似乎有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嘲意。但他真的已經老了,或者是因為太不在意,所以那些記憶在腦中渾渾噩噩的,就像做了一場大夢一般,不夠清晰。
但他記得李隆基臉上矜持又微澀的笑,記得他衝自己深深一禮,說的那聲“抱歉”。
嗬,既然一切都在謀劃中,那又有何可道歉?
那天之後,他做了一些事,一些應該做的事。
但不出所料的,這些事做完了,卻沒能達到任何效果。
於是,他今日來麵聖。
於是,他拖著傷還未好的手臂,告老還鄉。
走出大殿,迎麵的是略顯刺骨的秋風,以及麵若桃花、吳帶當風的二張兄弟。
二張兄弟沒有理會他,更沒有向他打招呼,隻是談笑著進入了大殿,就如同他隻是空氣一般。
武懿宗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一杯黃土。而黃土和空氣,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