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天,偌大的鐵騎軍營內早已鴉雀無聲,隻有一個個醉臥的將士們東倒西歪地在原地歇下了,卻還有一對一高一低的人影仍舊屹立寒風之間。
時近深秋,邊關的風沙愈發顯得猛烈了,吹得人瑟瑟發涼。殘雪扯了扯肩頭的輕紗,搓著手,卻執著地仰頭望著空中那一輪新月。此刻,滿天繁星點點,忽明忽暗,可惜邊城蒼茫人跡罕至,倒是辜負這樣一番絕妙的景致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這時,一旁坐在輪椅上的鄺灝瑾突地詩興大發,竟吟起了王翰的《涼州曲》。殘雪回身看一眼那些醉得橫七豎八的將士們,戚戚然地一撇嘴角,接口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一宿“不醉不歸“的約定,卻最終隻剩她和祈王神智尚存清明。或許因著這樣一份默契,殘雪與鄺灝瑾四目相接,眼中卻各懷深意。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鄺灝瑾率先撇開眼去,落寞地低聲輕語,奈何這番自言自語卻為風沙吞沒,不聞聲跡。
“什麼?”
殘雪不明所以地詢問,卻隻見對方黯然搖首。思量片刻,她抿了抿唇,輕道:
“聽王爺說,你我亦是舊識,隻是如今玲瓏疾病纏身前事盡忘,以致初見那日才會對祈王您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女人恭敬的歉意卻是令鄺灝瑾心頭一涼,竟兀自輕喃:“你小時候都會喚我瑾哥哥……”
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他從來不是也無法變成她心中所愛,所以他學著讓自己釋然,學著做那個默默疼惜她的皇兄。經過了這麼些年,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早就將這份不切實際的情感放下,再沒什麼事能令他的心念動搖。隻是如今他終於明白,這份情他早就不知該如何放下,遠遠地守著她、望著她,竟也會是令他心潮澎湃的事。他不奢求什麼,亦從不敢奢望她的愛,但此時此刻,她的忘卻卻是最傷人的事!
這樣的話語令殘雪無言以對,更不願深究那隱藏在他雙目間的曖昧溫柔。這一生,她隻冀望著一個人的垂憐,哪怕會為此而付出萬劫不複的代價亦甘之如飴。
“拿著吧。”
鄺灝瑾在沉默片刻後,竟是遞過一塊金色的令牌來。殘雪低頭,不明所以地望向對方。
“見它如見本王,有了它,邑北的一切官員都可聽命於你……”
“王爺這是要折煞奴婢了!”
不待對方說完,殘雪趕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英氣的眉頭攏成了小丘。
“你拿著!”
鄺灝瑾卻不容置疑地將令牌塞入對方手裏,語氣堅決:“你我打小一同長大,我早已視你如親妹。需知道,你的才智過人,非尋常女子可比,未來必有是非接踵而至。單看這次絕命崖一役,你早已鋒芒盡露,可隨之而來的也必將是紛擾無窮。我隻是希望你知道,不論將來發生什麼,還有邑北那一方淨土可以避開塵世的煩惱,也還有我鄺灝瑾做你最堅韌的後盾!”
盡管男人麵上的話語慷慨激昂,卻無法掩藏內心深切的愧疚。
對不起歡兒,如今的我已是騎虎難下,無法再對你道明真相,唯一能做的,不過僅止於此!或許忘卻對如今的你而言並不全是壞事,畢竟現實太過血淋淋,遺忘確是最好的解脫!
殘雪愧疚萬分。畢竟自有記憶以來,除了紅袖,她從不記得還有誰會為她這般掏心掏肺地籌謀,偏偏他在她的記憶裏卻沒有留下一絲半分的痕跡。
女人的沉默成了男人心底最重的殤。他動情地伸手握住那一雙柔荑,一改與世無爭的淡然溫潤,卻是鏗鏘道:“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還有我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