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於幻想的習慣、白日做夢的習慣——這種習慣發展得多快啊!它已經成了一種享樂。一有閑暇,我們就被它勾走了魂,深陷其中,它侵蝕了我們的心靈,讓我們沉醉於蠱惑人心的妄想之中——是啊,我們的夢幻生活和我們的真實生活混淆不清,真假難辨,這是多麼迅速,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啊!
不久,艾萊柯訂了一份芝加哥的日報和一份《華爾街指數》。她用了整整一個星期,拿出每周日讀聖經的勁頭來,勤奮研讀這兩份報紙,重點研究財經版。薩利注意到,她預測和把握物質和精神市場證券行情的天賦和判斷力正在迅速而穩步地發展壯大。對此,薩利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為艾萊柯闖蕩世俗股市的勇氣和膽略感到驕傲,對她處理精神事務時戒急用忍的心態也同樣自豪。他注意到艾萊柯無論在哪一方麵都從不喪失理智;她頗有膽量,在塵世的期貨市場上總是做短線,但是她小心翼翼地到此為止——在其他方麵,她做的都是長線。她的策略既穩健又簡明,就像她對薩利解釋的那樣:她在世俗期貨方麵的投入是投機,而在精神期貨方麵的投入則是投資。對前者她不惜走鋼絲,碰運氣;對後者她卻“不肯弄險”——她不光要翻倍,還要股票過了戶才算數。
沒過幾個月,艾萊柯和薩利的想像力就培養起來了。每日的訓練開拓了這兩部機器的活動範圍,提高了效率。結果,艾萊柯在想像中賺錢的速度比開始時設想的快得多,薩利和她比翼齊飛,花富餘錢的本領也與日俱增。開始時,艾萊柯把投資煤礦的收益期定為十二個月,她對這個期限也許會縮短為九個月的問題不予考慮。可那隻是還沒啟蒙時的小兒科,是在金融方麵未經指導、沒有經驗和缺乏實踐的花拳繡腿。不久她就開了竅,九個月的期限消失了,那筆想像中的一萬塊錢投資翻了三倍後闊步歸來。利潤凱旋了!
這是福斯特夫婦大喜的日子。他們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說不出話來的另一個原因是:在細細觀察市場之後,艾萊柯戰戰兢兢地用遺產中剩餘的兩萬塊錢冒險炒了一把。在想像中,她眼看著手裏的股票一個點又一個點地往上漲——伴隨著股市每時每刻都可能暴跌的風險——最後,她的精神壓力太大,再這樣下去實在承受不住了——她做這種冒險生意還是新手,心太軟——於是,她用想像中的電報給想像中的經紀人發出一個想像中的指令,讓他拋出。她說四萬塊錢的賺頭已經夠多了。拋出這筆股票,恰逢煤礦的投資給他們返回豐厚利潤的那一天。正如我方才講到的,這夫妻倆說不出話來了。那天夜裏他們大喜過望、如醉如癡,極力想意識到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就是這筆財富——想像中的現款——實際上淨值十萬。實打實的十萬。
從此,艾萊柯再也不怕投機做股票;起碼不再害怕從夢中驚醒,麵頰慘白——那都是初出茅廬時的事情了。
這的確是個永誌不忘的夜晚。慢慢地,已經發了財的意識在這對夫妻的靈魂深處站穩了腳跟,於是他們開始給這些錢派用場了。假如我們能透過這兩位夢鄉客的眼睛展望,就能看到他們那幢整潔的小木屋消失了,代之以一棟兩層的磚瓦房,房前有鑄鐵的柵欄;我們還能看到從客廳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盞三個頭的煤氣燈;原先家用的碎布地毯變成了一碼一塊五的華貴布魯塞爾貨,大路貨的壁爐也不見了,一座裝著雲母窗的考究大壁爐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它。咱們還能看到其他一些東西,其中有馬車,雪橇幛子,高筒禮帽,等等。
從此以後,盡管他們的女兒和鄰居們看到的還是舊木屋子,可在艾萊柯和薩利眼裏,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艾萊何天天晚上都為想像中的煤氣費單子操一會兒心,然後從薩利滿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很大的安慰:“那算什麼?咱們付得起!”
他們富起來的第一天晚上,這夫妻倆上床之前決定慶祝一番。他們一定要開一個派對——主意已定。可是,怎麼跟女兒、跟鄰居們解釋呢?他們不能暴露已經富起來的底牌。薩利想開派對,甚至有點兒迫不及待;可是艾萊柯頭腦清醒,沒有批準。她說,盡管這些錢就像到手的一樣,可還是等到真正到手才好。她堅持這個立場,毫不動搖。必須保守這個大秘密——對女兒、對鄰居們都要保密。
這對夫妻左右為難。他們必須要慶祝,他們打定主意要慶祝;可是,既然要保密,他們怎麼慶祝呢?三個月之內沒人過生日。提爾伯裏還沒解決,他顯然是要長命百歲了;那,他們慶祝什麼呢?薩利想著想著,越來越著急,越來越心煩意亂。不過,薩利終於找到了出路——在他看來,這是神來之筆——把所有的煩惱一下子統統勾銷;他們可以用發現美洲紀念日的名目慶祝。絕妙的主意。
艾萊柯也為薩利的才華感到自豪,幾乎想不出合適的詞來表示嘉許——她說,她自己怎麼也想不出這個主意來,雖然薩利受寵若驚,對自己的才華也擊節歎賞,不過他還是使勁忍著,說是這算不了什麼,誰都想得到。艾萊柯聽了,得意洋洋地晃著腦袋,高興地說:
“啊,沒錯!誰都能——啊,誰都能想到!比方說霍薩納·迪爾金斯吧!阿得爾伯特·皮納特也能——呃,親愛的——沒錯!那好,我倒想看他們來比試比試,沒別的意思。老天爺,連他們能想到發現一個四十英畝的小島,我都不敢信;要說發現整個大陸,薩利·福斯特,你再清楚不過了,讓他們搜腸刮肚,他們也想像不到!”
這位可愛的女子知道丈夫有天賦;即使愛情使她稍稍地把丈夫的天賦高估了一點兒,不過是甜蜜而溫柔的過錯而已,為了愛的緣故,這是可以原諒的。
慶祝會開得很順利。朋友們老少鹹集,濟濟一堂。年輕人有弗蘿酋·皮納特、格蕾絲·皮納特以及她們的哥哥阿得爾伯特·皮納特,他是一個滿了師的年輕補鍋匠,生意正紅火。還有小霍薩納·迪爾金斯,他是一個剛剛滿師的泥瓦匠。阿得爾伯特和霍薩納已經對克萊藤內斯特拉和格雯德倫·福斯特獻了好幾個月的殷勤,兩個女孩的父母察覺以後,心中暗喜。現在他們突然發覺喜不起來了。他們意識到經濟狀況的改變已經在他們的女兒和兩個小工匠之間築起了一道社會地位的屏障。兩個女兒如今可以往高處走了——一定要往高處走。不錯,一定要往高處走。她們不必嫁給級別比律師或者商人低的男人了;老爸和老媽操著心呢,決不能讓她們下嫁。
可是,這些念頭和設想都藏在心裏,沒有擺到桌麵上來,也沒有給慶祝活動罩上陰影。擺到桌麵上來的是誌得意滿的矜持和高傲,以及氣度不凡的派頭和從容的舉止,讓客人們發出由衷的讚歎,感到十分驚訝。人人都察覺了這一點,大家議論紛紛,但是沒人能發現其中的秘密。這裏麵有非同尋常的神秘之處。有人隨口說了兩句,卻沒想到他們是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