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躺在病床,麵容憔悴,費勁地睜開眼,我才明白他有病,不輕的病。我沒哭,但是感到絕望。
他說:“幫我去買個東西。”“杜蕾斯還是傑士邦?”
他手一甩:“別鬧,下去停車場旁邊有個水果攤,水果攤旁邊有家賣彩票的,給你十塊錢,去給我買五張。”
陪他到開獎那天,五張都沒有中,他笑著拍大腿:“來,再給爺去買五張!”
我沒有再去買彩票,我放下手裏的東西抱他,摸著他沒多少頭發的腦袋,安慰的話鯁在喉開不了口,忽然他開始抽泣,我想抽出手來幫他擦眼淚,他卻把我抱得更緊,頭埋在我肩上,雙臂勒得我生疼。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擦了把眼淚,放開我,背對著趕我:“你走吧。”我上前去,他就轉身把我推出門,頭轉向一邊不讓我看到。
回去的路上收到他的短信:寶寶,以後不要再來了,我會去你找不到的地方。彩票還是接著買吧,萬一你中了五百萬我就能活下來了。永遠愛你,吻你。
我果真沒有再去過,卻也沒有買彩票。
後來的後來,在超市買飲料結賬的時候正好排在他前麵。他叫住我,氣色很好的樣子。他說他和前妻複婚了,兩家東拚西湊付清了手術費。我說人家憑什麼給你出錢,他支支吾吾地:“那啥,不是,唉,那誰能有個完整的家嘛。”我看著他袋子裏兒童愛吃的零食說:“你要是娶了我我家也能給你湊。”“可你今年也才十九歲呢。”
他走了,沒有牽下我的手,沒有吻別,連送我一程都沒有。他隻是說以後找個好人,好好過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這話才真的像他說出的呢,中年男人。以前說話的人,像個兒子。
十六年過去了吧,和血泊中的那個人生活了也有十來年,如果不是他去賭博,五百萬再有一兩年也能攢夠了吧。
“你竟然拿錢去賭博!”
“別亂說,不過是打麻將輸了點錢。”
“打麻將輸一百萬還不是賭博!”
“打麻將是打麻將,賭博是賭博,不懂別亂說!”
“管你打麻將還是賭博,一百多萬就是賭博!”
“怎麼著,心疼了啊,是不是還想著等夠了五百萬踹掉我去找你那舊情人啊,他早就不要你了,醒醒吧!”
“要你管啊!關你屁事!”
“怎麼不關我事了,我可是你老公,合法夫妻懂不,你想你的賤男人,我打我的麻將,輸多少錢你也給我忍著,你老公是我!”
“滾!”
爭吵到此結束。鮮血漫成一片。
愛過。都愛過。
我愛過一個禿頭,又被另一個光頭愛過,不然先拿到水果刀的人不會是我。
想起來,廚房的醋瓶子也倒了,血腥味伴著醋酸味。
警察在我兩旁,對門的紅衣少女還在給妹妹夾菜。
那個年紀的我,把他在心裏殺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