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定日一紮西宗一定日一樟木
2004午7月76~19日
出師不利倒黴的”撒旦的秘書”終於出事了……沒能到達珠峰大本營是遺憾的,然而牧民們純樸而原始的人生卻讓人惑悟良多。
昨天夜裏胸口疼如撕裂般,樓上歌廳裏卡拉0K至半夜兩點多,一個男人一首接一首地唱著老歌,竟都是與我同樣年代的歌,齊秦、蘇芮、童安格,男聲、女聲、都唱來,沒別的辦法,隻能安之若素地聽著。吃了一粒芬必得,很快止了痛,呼吸自如舒服,隻是想念親人,難以入睡。
門前大路雖然車馬稀少,河水的濤聲在夜深人靜時卻漸漸明顯,枕濤聲入眠,原本應該是件美事,卻睡得不好,辜負了這旅館的景色和新被褥。早上背向窗子對鏡寫日記,抬頭忽見鏡中窗外,一座山已在陽光之中,雖然天空烏雲籠罩,一縷陽光也讓人如此欣喜,這邊陲小城一點也不像想像中的荒涼,河水和綠樹,以及依山而建的奇異寺廟使他鮮明可人,高原反應也從此煙消雲散,白此之後奔走如履平地。晨光中黃色和綠色的田野間,一條毛毛蓬鬆的黃狗逆光穿行,閃爍的光線令人心動。
“撒旦的秘書”撞倒一個小孩。
那孩子突然跑動時,離我們的車隻有兩米遠,在此之前,我們是經過一個大轉彎後進入曲鬆村的,時速不會超過40公裏。秘書一腳刹車,v8的ABs發揮了作用,緊跟著秘書向右打輪,車子滑下碎石坡路基,向路邊一座房子門口的大石堆衝去,秘書反應真快,又向左回了一把,再一腳刹車停在大石堆跟前。
一切發生得太快,坐在秘書後麵的我並沒看見有小孩,還以為秘書走神失控,待他下車,我望車後方一看,隻見一個小童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死活。從來還沒有親身經曆過車禍的我腦子裏嗡的一下,天呐!“撒旦的秘書”原本就因今年一再發生的天災人禍煩惱,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放鬆精神,找尋解脫和重新奮戰的鬥誌的,這樣接踵而來的打擊他受得了嗎?
車外麵,那些原本在周圍曬太陽、閑逛、幹活的大人小孩都慌亂地跑著,有的孩子和婦女在哭泣,有人把孩子抱起來,孩子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口鼻處一片殷紅的血,好像昏過去了。足有上百人圍住“撒旦的秘書”,有人上來抓住了他,幾個男人在大聲叫喊,“撒旦的秘書”也大聲叫著:上醫院,帶孩子上醫院!可是沒有人能聽懂。一些人衝著車子在嚷,為為和老環好像都僵住了,忽然我恍然大悟似的說:“把車門都鎖上,窗戶升起。”又抓起電台通知老常:“我們的車在村子裏撞了人,你們先不要進村。”但孩子到底是死是活?傷成如何?在眾人都有點情緒失控的情況下,誰能料到最壞的事情會是什麼?至少,要把損失減到最小。
幾個男人抱著石頭,嘴裏嘟噥著什麼朝我們的車走來,一絲擔心還沒掠過,他們已經用石頭把車圍住,令我們無法挪動,盡管我們並沒有想逃逸的意思。見此情景,我們反而鬆了一口氣,用電台呼叫老常趕快上來,帶孩子去醫院,老環也回過味來,下車幫助“撒旦的秘書”向老百姓解釋:要先送孩子上醫院,我們還有一輛車,馬上能上來,讓那輛車送孩子。但是畢竟語言不通,溝通太費力氣,在喊了幾百次“上醫院”之後,似乎有幾個人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也稍微冷靜下來,但是還是緊緊抓住“撒旦的秘書”不放,可憐的秘書已經喊得幾乎口吐白沫了。
後來我也下了車,一起向老鄉們解釋要帶孩子上醫院,希望女性的身份能給他們一點安全感,這時老常的車終於到了,我對抓著秘書的那個穿舊衝鋒衣戴氈帽的男人說了無數次:“我們留下,讓他帶孩子跟這個車去醫院。”那個男人好像能聽瞳,居然對我有一絲笑臉,連連點頭,估計對他們說了n多遍上醫院之後,就算不懂也懂了。一片混亂中,秘書和常夫人帶著孩子以及:孩子的叔叔,村長等人上了老常的車,剩下我們5個看守著被石頭困住的V8大切,此時的V8顯得和一個孩子一般無助。對事故的內疚和對未來的擔心困擾著我的心一一不知道將有什麼樣的後果!
熱鬧高潮過去,無數的小孩蜂擁而上,把臉貼在車窗上直愣愣地看著車裏的一切;或幹脆直視著我們的臉。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的,天藍,雖然還有很多雲,村裏的兩個穿舊衝鋒衣的男人叫我們進旁邊的茶館去坐,其中一個已經半醉,比劃說要200元能解決問題,可他不會說漢語,說的是他的英文,大致是這麼個意思。茶館是那個戴氈帽穿舊衝鋒衣的男人開的,就是一直抓著“撒旦的秘書”的那個,後來他似乎變成了幫我們的,還表示讓我也跟車一起去醫院,進茶館時,使勁抓著我的雙手搖著握手。我不想聽嘮叨,假裝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理他,仍回到車上。
知道離這個偏僻的地方多遠能有醫院,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中,老環和海盜被介紹去喝酥油茶,老環因此遭到“空降虱”襲擊,並買化石作為聯絡感情的手段,買一送一,老環買了個大的30元,送海盜一個小的,有點像個小雞的形狀,說是叫“咕咕”,其實是個貝殼化石。無法與秘書和老常他們聯係,我們甚至已經做好留守在此過夜的準備。
這個村子距離紮西宗約20多公裏,名叫曲鬆村,旁邊的河名為朋曲,此處為珠峰自然保護區的最低點,設有界碑以及詳細的介紹。實在等得無聊,被孩子們觀看煩了,就爬附近的小山坡,俯瞰全村,竟然還有一所小廟,但是卻鎖著門。
這裏的婦女右腕都戴著一個大白海螺當手鐲,連給牆抹泥時都不會摘下。一個會說英語的男人告訴我們,這樣的手鐲25歲戴上,一生都不再摘下。可是那麼粗的海螺,她們的長袖緊口內衣是怎麼穿上的呢,難道穿上就不脫了嗎?他們睡覺也穿著衣服嗎?真叫人納悶。婦女腰間固定圍腰的銀搭扣也很別致,她們除了前後邦典,還在後腰用一塊方形邦典折成三角形圍在腰上,前麵以銀製大搭扣固定,款式和大小都有不同,非常別致。
4點多,老常帶著夫人回來,載小孩母親及親戚去紮西宗醫院,小孩已留院觀察,以外傷為主,暫未發現內傷,常夫人留下,換為為去紮西宗協助“撒旦的秘書”,秘書留在紮西宗的武警邊防檢查站,武警令暫不移動現場。
孩子們不停地換班圍觀,總是看個不夠,很多人都是直勾勾地看著我們連眼都不眨一下,長達10來分鍾。但有一個少年自駕騾車搬運大土坯磚,協助大人蓋房,神情堅毅,力大無比,不如似其餘孩童,他們太無聊了,太好奇了,這就是他們的童年,其中不乏漂亮的小姑娘。
7點半,天色已漸暗,下起了細雨,但圍觀的人們仍不見少,老常仍沒有消息。不經意間忽然發現,我們的車號已經被刻在路邊的牆上了,而且刻了兩遍。悠閑的鄉民趕著騾車,載著小牛和妻兒回家。雨中,犛牛們自動回家,各自認門。
7點50分,老常終於攜村長、書記以及紮西宗醫院的丹增大夫回來,鄉裏已經同意我們把車開回紮西宗,我們搬開塞住車的大石頭,又給了村長一些糖果分發給孩子們,老常和我分別將車開到紮西宗。
一見到“撒旦的秘書”,他張口就說:跟我出來故事多吧——我可真是背到家了!我告訴他不要想太多,我們檢查了車子,隻是保險杠的左前角蹭掉了巴掌大的一塊泥,說明並沒有直接撞擊孩子,隻是將他蹭倒,但畢竟一個小孩與一輛兩噸多重的大切相比,太渺小了。
孩子果然並無大恙,但是口唇、腳踝因皮外傷共縫了十幾針,雖未傷及神經、內髒和骨骼,但也不免疼痛,而且受了驚嚇。孩子的父母,皆為極貧牧民,父30出頭,母40出頭,仍有一幼子尚需哺乳,對孩子的傷情懷著無限的擔心,卻絲毫沒有怨怪我們的意思。看著兒子疼痛的樣子,那父親俯身低頭,親吻兒子良久,其情且殷,觀之不忍,遂以撫摸及柔聲安慰孩子,孩子傷口略有感染,以輸液消炎處理,傷口均縫針,輕微腦震蕩引起一些頭痛,神誌還算清楚。“撒旦的秘書”已經報案並循規定在解決問題,他隻是心焦,擔心孩子的病情會有惡化,並告訴我們孩子父親尚取雞蛋數枚,請他食用,並無任何敵意。醫生丹增也不斷安慰我們不要擔心,孩子沒有傷及腦部或者內髒神經骨骼等要害部位。邊防武警及鄉政府書記都積極幫助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刁難或責怪之舉,且尚日我們未曾肇事逃逸,又待受傷孩子一家甚好,是心腸好的人。如此善良,如此安分而平和的人民,令人感動。
然而,這個簡陋的醫院中卻連能用的體溫計都沒有,一次性輸液設備還算齊全,藥品尚能對付使用,但病房簡陋,病人和家屬都自帶柴禾和食物,生火取暖燒茶煮食,但相對牧民帳篷條件還是要好,一個女人竟然在其中一間病房裏織邦典,羊毛線的,用木製織布機。所幸紮西宗能有一個醫院和畢業於日喀則衛校的醫生及時準確地處理傷童,所幸孩子隻是皮肉傷,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傷害。受傷孩子家長以及周圍鄉民以及鄉村領導所表現出來的平和和善良令人感動。他們貧窮,他們遭受了意外的傷害.,卻表現出超然的平靜大度,盡管他們為孩子難過,卻絲毫沒有對造成這一切的我們有半點敵意和恨意,更沒有半點訛詐的意思或者別的什麼,他們一點條件都沒有提過,隻是接受著我們安排的一切。“撒旦的秘書”在負擔了孩子的全部治療費用之後亦負擔孩子未來的教育費用,大家都表示,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捐助醫院一些設備或者藥品,讓附近的百姓都能有更好一點的醫療條件,他們太需要了,對我們來說,那些不過是最起碼的醫療條件。
把孩子安頓好,大家又拉上沒心思吃飯的秘書,並請大夫一起吃晚飯,“撒旦的秘書”感喟良多,大多是關於解決事件中所經曆的,和在內地有著完全不同的經曆和感想。無法設想他在這次事故中所承擔的心理壓力有多大,假如隻是單純這次事故,到此已經有了順利解決的途徑和眉目,但是對他來說,恐怕還會在舊事的陰影中回味著今天的事。
今天原本是去絨布寺看珠峰的,但是意外發生不能成行,隻好滯留在紮西宗,鄉裏把最好的房間,一個大會議室騰出來,我們可以睡在卡墊上,又給了每人兩條新被子,其中一條還是緞子被麵的,大家混居一夜。
原以為昨晚少飲啤酒能有個好覺,這裏規矩是3口一杯,並吃到珠峰魚。入夜後先有疾風撕扯夢衣,驚魂甫定之後,又被不停的犬吠徹底趕去睡意,該犬不停吠叫,整整一夜,不知疲倦,人藏的4夜,無一夜好睡,皆有各樣喧鬧。
早起後“撒旦的秘書“、為為及老常並武警醫務一起回定日買藥,並向縣公安局和醫院彙報情況聽候處理。早餐後常夫人偕女及老環,海盜上大本營觀珠峰,我留守醫院,觀察孩子病情。一中年婦女似為護士,為傷童來輸液,技術熟練,但衛生條件令人恐怖。小孩很清楚地表示要進食雞蛋,父親卻先讓我,我推辭不吃,父親掰碎雞蛋,傷童自己手抓進食,又喝水,看來的確沒有大礙。
看過孩子的情況沒有惡化,多少鬆了口氣,在會議室的卡墊上孤坐曬太陽。山清水秀的紮西宗,沒想到會在此滯留,或許也能增添些許樂趣。
清早時分晨霧浮在山腰,現:在卻白雲在山,空氣中彌漫著煨桑的氣息,飯店裏有一條學校校長家的大黃狗,漂亮、幹淨、健壯而溫順,與人親隨,四川籍的老板說,這條狗是要喝酥油茶吃糌粑的,但是喜歡在漢人開的飯館裏待著玩。
去商店裏給孩子買了新的鞋子、衣服,當我把這些東西交與孩子的母親的時候,那滄桑的母親雙手與我相握,並說“突及其”表示感謝,我們語言不通,隻能以微笑和肢體語言略作溝通。清早大家在醫院的院子裏用方餅幹鐵桶汲井水洗麵,水很清冽。孩子的母親希望能用我們的肥皂洗手,原來他們是買不起或者買不到肥皂,可惜我們也沒有,因為根本沒打算在這裏過夜,所有的行李用品都留在了定日。很多人來對孩子表示關注。醫生和護士都說以往有肇事逃逸者,留下傷者家貧,得不到任何補償,淒慘無比。這些百姓是如此習慣於逆來順受,服從天意,大約是如此惡劣的生存條件教會他們這樣的態度。中午又給孩子買了兩個飲料,給大人叫了雞蛋麵,仍然在會議室躺著。那孩子隻是疼痛,時而哭泣,但言語思想皆清晰。天氣很好,但遠山仍籠罩在雲中。那雲彩後麵隱藏的應該是雄偉的真雪山。
中午過後,老常一個人開車回來了,還帶來了不少藥品,並轉達縣公安局和醫院的意思,還是要把孩子帶到縣裏醫院做檢查和出具證明之後再做出最後處理意見,鄉醫院不具備出具合法證明的資格。由於座位有限,我們打算帶上丹增大夫、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一起下山,孩子的母親眼看要和孩子分離,不禁開始流淚哭泣,當孩子、孩子的父親和大夫都上了車,車就要開的時候,母親抱著她的嬰兒不顧一切地也跳上了大切的後座,他們一家人不願分離,我們沒有阻攔。
從定日到紮西宗的那段山路是那麼艱險,可是老常似乎也顧不上太多了,我們速度很快地趕回了定日。
把孩子安排在縣醫院,“撒旦的秘書”和為為也趕來了,我們裝備車的司機羅布多吉也趕來了,縣醫院的診斷和鄉醫院的一致,而且,孩子此時已經表現出了明顯的好轉,一切在向好的方麵發展。“撒旦的秘書”似乎多少鬆了口氣,我陪他一起到公安局做筆錄和接受處理,孩子的家長對公安局的藏族警察表示,我們不是故意而為,而且對孩子主動救治,並送了孩子新衣物和很多吃的,希望對當事人從輕處理。末了“撒旦的秘書”繳足醫療費用,並矚孩子的父親和警察,餘下的錢足夠供孩子上學,一定要保證讓孩子上學。孩子的父親和我們握手惜別,仿佛我們不是肇事者,而是救了孩子的人,這樣寬容的態度叫人多少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