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這個傳說就是在第一個傳說的基礎上演繹而來,隻不過情節更為詳細,獼猴變成了受戒的神猴,甚至直接演變成觀音菩薩的化身,神猴和羅刹女的姻緣則被演繹成宿世的姻緣,上天的旨意。而故事也在佛教的光環下得到了延伸,獼猴和羅刹女所生的六隻猴崽便是六道有情,代表了人世中各色各樣的性情,聰慧、善良、勤奮、暴戾、貪婪、嫉妒……也代表了善和惡兩種不同的人性。其中,善良、慈悲、勤奮等完美的人格屬於虔誠修行的獼猴的種姓,而貪婪、狹隘等有缺陷的人格則來屬於羅刹女的種姓。不種自生的野穀也是觀音菩薩的賜予。總之,高原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佛的慈悲,佛的憐憫。但是被佛教化了的故事顯然更加助長了這個傳說在藏族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以至於藏族史書、布達拉宮及羅布林卡的壁畫都對此情有獨鍾,活靈活現地展示著獼猴變人的過程。
藏民們對獼猴變人的傳說津津樂道,那麼藏族的先民,在偉大的吐蕃時代,他們也認為自己的民族來自一隻獼猴嗎?翻閱史料,我們很少能看得到這則傳說在吐蕃時代的影響,於是研究者們開始質疑傳說的古老,推測它出現的年代可能在11—12世紀之間。而持反對意見的研究者則認為這一傳說非常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因為在唐朝的時候,吐蕃就用羊、狗和獼猴從事祭祀活動,有一本叫《巴協》的早期藏文史書,也說吐蕃是獼猴的子孫。1990年在拉薩曲貢村發掘的陶器上的猴麵貼飾,也見證著獼猴傳說曆史的久遠。那麼,如何解釋在吐蕃文獻裏絲毫不提這一說法的問題呢?其實,這種現象並不難理解,在吐蕃的字典裏他們的祖先是天神下凡而來,他們的王位和權力是神的旨意,他們是優秀的民族。在政治麵前,“君權神授”顯然比“獼猴”有用得多。曆史的上空因此回蕩著的全是對第一位天神讚普的頌歌。
傳說不僅僅是茶餘飯後的消遣,在它神秘外衣下隱藏的是一個民族的族源記憶,包含了某一真實的曆史事件。經過學者們的剖析,傳說被還原了:獼猴是在高原上以農耕為主的部落的象征,可能出自高原東部橫斷山區,而羅刹女則是相對落後的藏腹心地帶的代表,兩者的結合是部落之間聯姻的結果。猴子地位優於羅刹女是母係氏族向父係氏族轉變的表現,至於用猴子作為祖先則是因為這個部族對獼猴的崇拜。
借助學者的推測,我們可以想象到這樣一個場景:在很久很久年以前,高原上有一塊地方,氣候濕潤,森林茂密,草木蔥蘢,一支以農耕為主的氏族也許是出於天災或是人禍的原因,離開了這片沃土,到達了高原腹心地帶,這個地區相對落後,於是兩個氏族相遇並結合了。先進的技術也被帶到了那裏,他們在這裏繁衍了一代又一代。
其實,傳說中是否包含或包含了多少“真實”我們並不能確定,即使學者們的推論是完全正確的,藏族人民對傳說是如何形成的,或是其中包含的意義是什麼並不會在意。獼猴傳說之所以會在藏族民間如此廣泛地流傳,大概是因為他們願意相信,在遠古的時候,人類的足跡就踏上了西藏高原,他們並不隻是由外族遷徙而來。雪域高原孕育了藏民族,他們一開始便屬於這片地方,而“獼猴變人”的傳說恰恰包含了這樣的信息。
事實證明,藏族起源於本土並非異想天開。西起阿裏,東至昌都,北起那曲,南達定日、墨脫等廣大地區都發現了人類遺留的痕跡。據考古發現,大概在3萬年前,青藏高原就已經有人類出現,而在8000至5000年前的尼洋河流域人類的活動已經十分廣泛。那時候的林芝是個森林密布、氣候溫暖濕潤的地方,巧合的是傳說中的獼猴洞就位於林芝地區,至今,獼猴仍在林芝的叢林裏棲息繁衍。獼猴變人的傳說在這裏出現不會讓人覺得稀奇,高原的人類從這裏發源也充滿了可能性。
在為數不多的關於藏族起源的神話傳說中,沒有任何傳說可以代替猴祖傳說。猴祖傳說並不是藏族特有的,據說藏緬語係的18個民族都有相似的傳說,但這個傳說在其他民族並不像在藏族一樣具有如此的群眾基礎。也許沒有人相信藏族會是獼猴和人結合繁衍而來,但藏民們也許不這麼認為,時至今日,他們還能夠毫不費力地指出,在澤當的拉日山上猴子修行的山洞、采食野穀的山坡和他們變成人後播種的第一塊田、蓋的第一間屋,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若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