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肌,冗沉的五官,勉強拚湊在一起組成一張醜陋的臉,獨獨一雙眸子像要燒灼一般。
換在一日前,大抵隻當某處村落裏斜衝出來的村婦,如今,卻是知了,那是一張曾經看了十八載的嘴臉。
花未扯扯唇角,笑得玩味。
“嗬,原來你也來了,沈嬌鸞。”
纖長指在杯沿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停下時,那纖指的主子也緩緩抬了頭。
都說戲如人生,你方唱罷我登台。也都說,棋如人生,行車走卒裏算盡機關。而如今,這一盤棋樣的人生。
死局。
默不作聲裏打量著那自打進了房就咬緊牙關垂首站著的人兒,花未笑得有點自嘲味。倘若這一團的亂麻能在兩兩沉默中自動消形,莫說是沉默這個把時辰,就是自此這一生做了啞巴,也無妨。
沉吟良久,到底還是開了口。
“你是準備就那麼站到死,還是開口?”
那始終沉默著的主,阿江,所有回應不過是稍稍抬了頭來極快看了一眼複又垂了頭,那股子悶葫蘆樣的勁頭能把人活生氣瘋了。
花未難得沒動了肝火,幽幽一歎裏自顧舉了杯來淺啜,心裏倒是先嗟歎起來。不過是開了眼呢,居然就把前世的好脾氣也一道逼了出來,感情那活了二十載的言府驕縱小姐不過是夢一場樣。
“再不濟,我們也做過一世姐妹,二十多年不見,總該坐下……”
自言自語樣的主,話說一半自個兒先怔住。二十多年不曾見過,那時又是正值二八年華,縱是再怎地駐顏有術,眼前人瞧著也不似那年近不惑的樣。
怪,裏裏外外的古怪。
“你……”花未張了張嘴,居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大小姐還是那麼聰慧呢。”
不知何時站到了窗外的秋玉,半截身子懶懶支在窗欞上,探進來的腦袋上還頂了雪片三兩不自覺,一味裏笑得歡暢。
“當年您費那麼大的力氣救了二小姐後陪那裴公子一道葬身火海,前後不過一日光景,那二小姐就一頭紮進了上京城外護城河。您說可氣不可氣?”
說話裏不忘拿指點著那木頭樣的人,嘴上說著可氣話,眉眼裏卻有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且不說那還裝木頭人的主,單是瞧著眼前這戲謔戴了滿臉的人,花未心裏已經歎了幾歎。細柳那衷心的丫頭,大約已經不在了呢,可惜了。
“平一川,你又來做什麼?”湊得哪門子的熱鬧?
“瞧她那木頭樣,我這聽牆角的也實在受不了,這不才想著出來幫小姐您解解惑。”秋玉咧嘴樂,一點沒覺聽牆角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您也別急,她不是啞巴,不過是當年中了點小毒,等我救回來時,時候拖久了點,毒壞了嗓。旁人還沒說什麼的,她倒嫌棄自個嗓音難聽了,幹脆做了個半啞巴。呀,言小姐,真不是在找您算賬,可別往心裏去。”
說者有意無意的,聽者上了心,就成了。
花未猛地轉了臉對上那人,臉上變了又變。
“你居然沒死?”
開了眼,多了前世的記憶,不代表此生走的那一遭就忘個徹底。六年前的撕心裂肺還像跟針樣死死插在自個兒心裏拔不出來,如今倒好,那插針的主,竟就有臉自動登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