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適合他。她一個衝動,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將它買下。
在那年的秋天,送給他作為十四歲的生日禮物。她第一次送給他的禮物。
之後她曾經看過一回,裏麵一片空白,他沒用過。
他說,還沒有到用的那一天,所以,小心翼翼珍藏。
她抽出筆記,它被保存得很好,歲月不曾在上麵留下任何痕跡,紙麵還是九成新。
將筆記打開,依然是一片米色的空白。
她翻到第二頁,意外發現頁麵底層中線的位置標上了頁碼,正規漂亮的行楷,由黑色鋼筆寫就,像是原本就印刷上去的一樣。
那是他的筆跡。
送給他之前她數過,筆記本一共有四百張紙,換成頁碼,有八百頁。
她一頁頁的翻,一頁頁的數,期間晏姑姑進來過一回,端著一杯溫水,沒有打擾她,把水放在桌上,對她藹然笑了笑就掩門出去。
這次晏媽媽沒有回來,他走後,晏媽媽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人已不如當年那般明亮開朗,晏伯伯說怕她睹物思人,沒讓她一塊回來。
她輕啜了幾口溫水,坐在床沿,繼續慢慢的數。
不知數了多久,當數到第二百六十張時,呈現在她眼前的,不再是一片空白頁麵,上麵寫了很多正規而漂亮的字,有英文,有符號,有數字。
是他的學號,考試號,銀行賬號,網絡聊天工具賬號,郵箱,屬於賬號的,都附上密碼。
519520,lening519520,是他所有賬號的密碼。
她顫著手,撫觸那些字跡,淚水已經不由她控製,一顆顆往下掉,她趕緊把本子移開,不讓它們滴糊了那些漂亮的字。
519,是她的生日。
他不曾對她說過的情,全藏在這些密碼裏。
她拭去滿麵縱橫的淚水,拿出手機。
十年,很多賬號都失效被注銷了,她一個個的試,顯示一個個無法登錄。
最後一個,是他常給她寫信的郵箱,她輸入,登錄。
沒有抱希望,而這一次,卻意外進去了。
記得他曾說過,這是一個永久性付費郵箱,他早已把全部的費用付完。
十年了,賬號需要激活,她完成步驟,進入郵箱界麵。
跟現在的郵箱沒有太大區別,她依序點開收件箱、發件箱、草稿箱,隻有她給他回的信,隻有他給她寫的信。
在底下,還有一個名為519520的文件夾,她點進去。
裏麵滿滿的都是他沒有發出的信。
排在第一位那封,日期是2003年8月20號二十三點五十九分。
他離開的前一晚。
她顫著手,繼續往後翻,最後一篇,日期是他給她申請郵箱那一天,但信的開篇卻記著另一個日期——1995.9.9。信很短,不是正規的信件格式,僅兩行,寫的是:晏年喜歡樂凝,非常確定的喜歡,長長久久的喜歡。可是我的凝丫頭,卻還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長大,沒關係,我會陪著她長大,等到她長大。
她知道他有一個偶爾記錄心情的小本子,她沒有看過,後來小本子不見了,原來他,已經把那些心情換成信,存進這裏。
她返回第一封,朦朧淚眼一字一句將它看完——
凝丫頭:
這是晏年哥哥寫給你的第519封信,第519封信你沒有看過的信。
很久很久以前,哥哥就在想,當寫到第519封信的時候,凝丫頭就長大了,長大的凝丫頭收到這519封信,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這個時候早已夜深人靜,外麵還在下著雨,雨澌澌,好像是誰在唱歌,唱著淒美的離別情歌。
記得很久以前聽老人家說過:下雨天,總有人離開。
這一次,又是哥哥要離開。
對不起,凝丫頭,哥哥不想通過那樣的方式告訴你,可是怎麼說才好?
怎麼樣的方式都說不出口。
凝丫頭,哥哥一直在等你長大,你真的長大了,哥哥卻要離開。
離開五年,哥哥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
五年後的凝丫頭會是什麼樣子呢?五年後的凝丫頭還記不得我?這漫長的五年,我的凝丫頭會不會被別的男孩子搶走,這些想法,讓哥哥心裏很慌很怕。
這段時間,哥哥就是如此的心情,特別是當那天你一言不發從餐桌上離開,特別是你一直躲著哥哥不見,特別是當哥哥寫給你的信都得不到回音,哥哥真的很害怕。
害怕凝丫頭真的要把哥哥丟下了。
哥哥多想帶上你一起走,甚至想做一回爸爸口中的懦夫,不顧萬難選擇留下。可這樣的哥哥會不會非常不討凝丫頭的喜歡?這讓哥哥一樣害怕。
至此,箭已上弦,無路可退。
凝丫頭總說哥哥什麼事都做得好,這份好,哥哥卻隻為凝丫頭一人。
那麼五年後的哥哥會不會更好?一定會的,五年後的晏年一定會讓樂凝更喜歡。哥哥隻能一遍遍對自己說,若不然,哥哥無法說服自己離開。
哥哥曾經不止一次的想象五年後的場景,五年後,哥哥要為凝丫頭親自穿上紅嫁裳,我的凝丫頭,將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我的新娘。
是的,凝丫頭,哥哥要告訴你:晏年愛樂凝,非常確定的愛,長長久久的愛。
樂凝,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愛你。
凝丫頭,哥哥明天就要走了,卻不能見你最後一麵,哥哥心裏很難過,可一想五年後回來,凝丫頭已經是一個婉麗動人的大姑娘了,一朵更加清純迷人的白色茉莉,哥哥就很開心,很快樂。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非常快的,凝丫頭,哥哥很快、很快就回來了。
所以,凝丫頭,可以跟哥哥做一個約定嗎?
凝丫頭,等哥哥五年,好不好?
等我,好不好?
……
淚簾已經完全模糊了視線,她一封一封往下看,一字一句不錯過的看。
519封信,519個我喜歡你,一個我愛你,承載他一生未曾訴予她的情。
終於,她抱著筆記本,伏在床上,任心口的痛四處曼延,任淚無聲無止湧落,任自己在淚海的瀲灩波光裏,一遍一遍,回望無法回去的那段歲月。
本來想推門而入的晏文同看到這一幕,刻滿滄桑的臉上刹那間覆染哀痛,老淚忍不住湧動,他趕忙抬手拭去,然後輕輕合上門。
♀◆♂
才坐進客車,就接到母親的來電。車窗外,街道已向晚,金燦的夕陽透過玻璃,在她身上灑了一層溫溫的熱。
她望著一排排倒退的小葉榕和茉莉,恍恍惚惚,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媽媽。”
“凝凝,”母親柔藹的聲音傳來,“已經上車了吧?”
“嗯。”
“上車了就好,”母親的聲音略低了些,隨後是輕聲一歎,“凝凝,你晏伯伯很關心你,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他希望你能看開些。”
“媽媽,我明白。”
“凝凝,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寶貝女兒,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幸福,爸爸媽媽不勉強你,但是若真的遇到鍾意的不錯的人,就去試一試,然後告訴爸爸媽媽,好不好?”
她怔頓,她忘了最重要的事,“媽媽,我——”手機那頭卻突然消了音,她拿下一看,黑屏。
她忘了說,她答應了他,卻在離開這一刻,回到有他的那個城市的這一刻,還是來不及說,對母親說,她沒有男朋友,從來都沒有,也不需要有。
因為她有一個丈夫。
他的名字叫湛彥和,她喜歡喊他,
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