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心中另一個自己大聲嘲笑她的故作灑脫:“”夏小橘啊夏小橘,如果一個男生對你沒有感情,那麼無論你什麼樣子,是哭還是笑,他都不會在意,他都不會記得。”
(6)隔著健美操廳的落地玻璃牆,夏小橘看到林柚正在做現代爵士的演示課程,於是推門進去,站在角落。
“舞蹈要傳遞心情,動作的張力不僅僅來於身體的柔韌、肌肉的張力和良好的節奏感,更是來源於豐富的內心世界。”林柚的動作舒展流暢,舞動的同時解釋著每一處細節,“不同的樂曲當然有不同的感覺,但即使是同樣的樂曲,不同的人來跳,或者同一個人,帶著不同的心情來跳,都會演繹出不一樣的風格。”
“我們要給自己積極的暗示,”她向麵試的評審們伸開雙臂,“我很開心,我很快樂,就可以笑得更美一點。來,大家一起笑著跳起來,不管好的牙齒壞的牙齒,一起露出來!”
眾人微笑,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夏小橘也賣力鼓掌,憶往昔,感慨萬千。高中市運動會上領舞時紅衣白褲的林柚,甫上大學苦悶壓抑步法淩亂的林柚,和程朗在一起後娟好靜美的林柚,她們翩躚起舞的景象交織在一起,映出此刻鏡中大開大闔、隨意自如的輕盈身姿來。
“命運就是這樣。愛情會有很多種,但母親隻有一個,我不會一直怨她。更何況,回頭細想,我和袁安城在一起並不一定適合,他當初沒有堅持,沒有向我媽媽努力證明自己是可以依靠的人,便放棄了。他缺乏一種執著,遇到挫折我們也沒辦法一起克服。”
想起昨夜林柚的話,夏小橘此刻更相信她已經如鳳凰涅磐,浴火重生。這樣的女子,她都無比喜歡,都想要去嗬護,更何況是程朗呢?
身後傳來砰砰的扣擊聲,回頭,程朗正用指節輕輕敲著玻璃牆。
林柚也恰好一曲舞畢,轉身看見二人,驚訝地張圓了嘴,隨即釋然一笑,發絲被汗打濕,撩在額頭一側,麵色紅潤,如同沾染了朝露的百合。
夏小橘向她揮揮手,轉身離開。與程朗擦肩時,她很想笑笑,卻控製不了自己的表情。程朗反手拉住她,問:“以後,還能見到你麼?”
夏小橘搖頭:“我不知道啊……”輕輕掙脫他溫暖寬大的手掌,那指印卻如同烙印在小臂上,將過往一切炙烤成灰燼。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陽光熾熱,暑氣逼人,不多時就出了一身粘膩的汗。買了冰激淩,跳上一輛空調車,一路搖搖晃晃,街景飛速後退,居然又來到大四對他表白的那個路口。
那年深秋,程朗獲得保送研究生的機會,成功轉去經濟係,心情大好。臨熄燈前打電話給夏小橘,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先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還沒有正式公布。”他最後叮囑,“算是小道消息吧,剛才師兄打電話過來通知的,第一個就告訴你了。”
第一個,就告訴你了。
難以名狀的幸福圍繞著夏小橘,她抑製不住地想笑,心中難免又生出隱隱的希望和勇氣來。望著程朗學校的方向,雖然隻看見宿舍窗外聳立的參天楊樹,但仿佛也能穿透重重阻隔看見他生活的地方。就像《小王子》裏寫的:“如果一個人愛上了一株花,這株花隻長在幾億顆星中某一個上麵,那麼,仰望這群星,已經足以讓他感到幸福。”
歡樂極兮哀情多。
即便已經如此熟稔親密,卻仍如同隔著玻璃的兩個世界,幸福看得真切,卻無法觸及。何嚐不希望有那麼一天,他牽自己的手,她定然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程朗忙於畢業設計,開始抽煙,喝不加糖的黑咖啡。夏小橘說這樣太容易上火,去找他時帶上一兜水果。程朗學校附近發生了兩次打劫事件,他不放心,吃過晚飯,執意要送夏小橘去車站。當你想到一個人的身影就泫然欲泣時,怎能不對他的體貼關還心生幻想希冀,明知腳下是深淵,仍企盼可以迎風飛翔。夏小橘心中這許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熾烈情愫,如同木柴下微弱的火種,一旦接觸了空氣,便旺盛地燃燒起來。
想了無數開場白,但堆積太久的心情,不知從何說起。下車後打了電話給程朗,卻更加心虛不已。
“本來,還有事情要說的。”關鍵時刻她想要打退堂鼓
“哦,那說吧。”程朗笑,“還是要我坐下一趟車過去找你啊?”
“別,我見到你會害怕的。”
“嗬,你怎麼總這樣,我能吃了你麼?”
夏小橘嗯嗯地應著。月光明朗,握著電話的手似乎感覺到如水的涼意。
“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她鼓足勇氣。
“要麼,不必說了。”
“不!我一定要說,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同樣也不敢。”夏小橘深吸一口氣,“其實,從高一到現在,我一直喜歡一個人。”
“嗬,不會是我吧?”程朗笑。
這也要問?她又氣又笑:“答對了。”
“謝謝。”他立時應道。
難道要回答“不客氣”麼?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臉紅心跳,麵孔灼熱,大腦一片空白,不知下麵要說什麼好。
程朗輕咳一聲,緩緩地說:“小橘,你已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但我控製不了自己的心。”語氣清冷如月光。風吹著梧桐樹上的殘葉劈啪作響,但手機信號卻無比清晰,讓此後十幾秒的沉默漫長得像永無休止。夏小橘多希望電話可以忽然斷線,便不必繼續這尷尬的對話。
在心中隱匿掙紮這麼多年,一句昭然若揭的“我喜歡你”,竟這樣難於啟齒。大概便是因為潛意識裏已經預料到,將會有這樣狂風吹飛絮般的下場。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什麼。”他繼續說,“隻有你自己能幫自己。”
夏小橘心中淒惻:“你是不是覺得,你能挺過來,我也就能承受得住。”
程朗默然。
“是,”他說,“沒有人能事事如願。而且這樣很好,你會明白,不管怎麼樣山盟海誓,情侶都是有可能分開的。但是好朋友,是一輩子的。”
屢戰屢北,夏小橘實在無力再和緣分爭搶什麼。她倚在牆上,輕聲說:“是啊,你說的對,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吧。這件事,我再也不會提。”
掛上電話,關掉手機。她的背脊貼著牆緩緩滑落,抱膝蹲下。心裏有一部分被生生剜下去,是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那一夜的月光就棲息其中,在每一個起風的夜裏,都會低聲嗚咽。
一直努力給他慰藉和力量,無它,隻憑一顆愛他的心而已。而他都不要,都不要。夏小橘在冷風中抱緊雙肩,它們那樣單薄,像瑟瑟的一片葉。
此刻,她站在深秋那夜表白過的轉角,撫摸著青灰的水泥牆上的影子,似乎那就是當年微微顫抖的自己。那是和程朗走得最近的時候了,然而用盡全力,依然有得不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