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賈,陛下不是神,陛下是人。”頓弱篤篤點著竹杖。
“是,陛下是人。陛下不是神……”姚賈頹然坐倒了。
“賈兄啊。莫再費心了。大秦要歿了,任誰沒有回天之力了。”
“不!大秦不會歿了!不會!不會!!”姚賈聲嘶力竭地捶著地麵。
“賈兄。你我同為邦交大臣幾二十年,生滅興亡,見得還少麼?”頓弱扶著竹杖站了起來,顫巍巍地在香案前走動著,蒼老地聲音彌散出一種哲人的平靜冷漠,“六國何以能亡?你我知道得比誰都清楚。都是『奸』人當道,毀滅棟梁。舉凡人間功業,件件都是人才做成也。一個國家,一旦殺戮人才滅絕功臣而走上邪惡之路,還能有救麼?從頭數數:魏國『逼』走了吳起、商鞅、張儀、範雎、尉繚,以及諸如賈兄這般不可勝數之布衣大才,這個國家也便像太陽下的冰塊一般融化了;韓國正才邪用,將鄭國一個絕世水工做了間人,將韓非一個**家做了廢物,最後連個統兵大將都沒有了;趙國遷『逼』走廉頗,殺死李牧,郭開當道而一戰滅亡;燕國『逼』走樂毅,殺死太子丹,雖走遼東亦不免滅亡;楚國殺屈原,殺春申君,困項氏名將,一朝轟然崩潰;齊國廢孟嚐君,廢田單,後勝當道,一仗沒打舉國降了……隻有秦國,聚集了淙淙奔流尋找出路的天下人才,方才滅了六國,一統了華夏……如今,大秦也開始殺戮人才了,也開始滅絕功臣了,這條邪路若能長久,天道安在哉!”
“頓弱!不許你詛咒秦國!!”姚賈瘋狂了,須發戟張如雄獅怒吼。
“六國歿了,秦國歿了,七大戰國都歿了……”頓弱兀自喃喃著。
“不——”一聲怒吼未了一股鮮血激噴而出,姚賈重重地砸在了石板地上。
“姚賈——!”頓弱驚呼一聲撲過來要攬起姚賈,卻不防自己蒼老的病體也跌在了姚賈身上。頓弱久曆險境,喘息掙紮著伸出竹杖,用盡力氣擊向香案一側地機關……片刻之間,四名精壯仆人匆匆趕來,抬走了昏厥的兩位老人。
丞相府接到廷尉府急報時,李斯驚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李斯無論如何想不到,精明強韌的姚賈竟能『自殺』在府邸正堂。當李斯腳步踉蹌地走進廷尉府正廳時,眼前地景象如當頭雷擊,李斯頓時不省人事了……良久被救醒,李斯猶自如同夢魘,愣怔端詳著熟悉的廷尉正堂,心如沉浸在三九寒冰之中。
姚賈的『自殺』。可謂亙古未聞之慘烈。正案上一方羊皮紙血書八個大字:合議『奸』謀,罪當斷舌!羊皮紙血書上,是一副生生用利刃割下來已經淤血凝固的紫醬『色』舌頭。正廳左手大柱上也是血淋淋八個大字:無能贖罪,合當自戕!大柱旁的正梁上,白帛吊著姚賈血糊糊地屍體。最為駭人者,是正廳右手大柱上釘著一張血淋淋的人臉,旁邊血書八個大字:無顏先帝,罪當刮麵!那幅懸空『蕩』悠的屍體麵孔。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地森森白骨……
廷尉正秦之廷尉府設置三個主要副手:廷尉正、廷尉左監、廷尉右監;廷尉正總攬日常事務。斷斷續續地稟報說,廷尉大人於昨夜五更回府,一直坐在書房,任誰也不能進去;整整一日半夜,廷尉大人沒吃沒喝沒說話。大約四更時分,廷尉大人進了平日勘審人犯地正廳,說要處置罪案,教一班值夜吏員悉數退出。吏員一出。廷尉大人便從裏麵關死了正廳大門。廷尉正察覺有些異常,下令一名得力幹員在外廳守候,自己便去處置幾件緊急公文。大約雞鳴時分,幹員隱隱聽見正廳內有異常動靜,打門不開。立即飛報了府正。及至廷尉正率護衛甲士趕來,強行打開正廳厚重的大門,一切都晚了……
“廷尉家人,如何了?”李斯終於從驚愕悲愴中清醒過來。
“在下不知。府中已經空無一人。”
“廷尉昨夜,從,從何處回來?”李斯避開話頭另外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