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8章六國(1 / 3)

頓弱布衣散發,正在後園石亭下望月納涼,亭外一個女仆『操』持煎『藥』,一股濃濃的草『藥』氣息彌漫了庭院。見姚賈匆匆而來,頓弱既沒起迎也沒說話,風燈下蒼老的臉上寫滿了輕蔑與冷漠。姚賈已經無暇顧及,大步走到亭廊下撲拜在地。一開口便哽咽了:“頓兄,姚賈來遲也!……”頓弱冷冷一笑道:“老夫又沒死,足下來遲來早何幹?”姚賈一時悲從中來,不禁放聲慟哭了:“頓兄也,姚賈一步歪斜。鑄成大錯,悔之晚矣!……公縱然不念姚賈宵小之輩,焉能不念大秦法治乎!焉能不念先帝知遇之恩乎!……”頓弱手中的大扇拍打著亭欄,淡淡揶揄道:“爬不上去了。想起法治了,想起先帝了?廷尉大人,果然智慧之士也。”姚賈終於忍不住了,一步爬起憤然戟指罵道:“頓弱!姚賈錯便錯了,認了!可姚賈不敢負法治!不敢負先帝!此心此意何錯之有,得你老匹夫如此肆意『揉』搓!大政劇變,姚賈是腳陷汙泥了。可你頓弱如何?你抗爭過麼?你說過一句話還是做過一件事?姚賈該殺!你老匹夫便該賞麼!姚賈認錯,姚賈求你。可姚賈也不怕連根爛!左右都死了,怕個鳥來!你老匹夫便抱著『藥』罐子,還是得死!死得並不比姚賈好看!姚賈再求誰,也不會求你這個坐井觀天的老蛤蟆了!”姚賈原本邦交利口幾追當年張儀,此時憤激難耐肆無忌憚,酣暢淋漓罵得一陣轉身便走。

“且慢!”頓弱從幽暗的亭下顫巍巍站了起來。

“名家軟骨頭,何足與謀哉!”姚賈頭也不回硬邦邦甩過來一句。

“姚賈!人鬼難辨,不許老夫試試火候麼!”頓弱憤然一喊。

姚賈的身影終於站住了。終於回身了。姚賈步履沉重地向亭下走。頓弱扶著竹杖顫巍巍地向亭外走。月光朦朧的庭院。兩個須發一般灰白地老人在相距咫尺處站定了,相互打量著對方。目光交融在一起,良久沒有一句話。終於,頓弱輕輕點了點竹杖,轉身向那片茂密地柳林走去。姚賈問也沒問,便跟著走了。

柳林深處一座石牆石門的小庭院前,頓弱地竹杖點上門側一方並無異常的石板,石門隆隆開了。朦朧月光被柳林遮擋,小庭院一片漆黑。頓弱卻輕鬆自如地走過了小徑,走到了正中大屋的廊下,又點開了一道鐵門,進入了同樣漆黑的正廳。姚賈自覺又繞過了一道鐵石屏風,又過了一道軋軋開啟的石門,又下了長長一段階梯,前麵地頓弱才停住了腳步。不知頓弱如何動作,驀然間燈火亮了,亮光鑲嵌在牆壁裏,空『蕩』『蕩』的廳堂一片奇特的昏黃,微微清風穿堂而過,清涼空曠得一片蕭疏。

“姚兄所求老夫者,此處也。自己看了。”頓弱終於說話了。

“這是黑冰台出令堂麼?空空如也!”姚賈驚愕得臉『色』都白了。

頓弱默默穿過廳堂,來到正麵牆下又點開了一處機關,進入了一間寬大的密室。室中一無長物,正麵中間石案上一隻碩大的香爐,兩支粗大地香炷尚未燃盡,青煙嫋嫋纏繞著供奉在正中的巨大靈牌。一看便知,頓弱是天天來此祭拜始皇帝的。姚賈心下酸熱,在靈牌前一拜撲倒,一句話沒說便放聲慟哭了。頓弱默默地跪坐案側,手中竹杖向香案一側一點,香案正中便滑出了一道長函。姚賈驟然止住了哭聲,目光緊緊盯住了赫然鋪展麵前的那方羊皮文書——

大秦始皇帝特詔:黑冰台勁旅,本為七國邦交爭雄之發端也,留存於天下一統之後,將有『亂』政『亂』國之患。著典客頓弱,立即遣散黑冰台劍士,或入軍。或入官,或重金還鄉;遣散之後,典客府將去向冊籍立交皇室府庫密存,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朕後若黑冰台依附權臣作『亂』,典客頓弱當處滅族之罪!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

“頓兄,這,這是陛下生前月餘之詔書?”

“正是。陛下生前一個月零六天。”

“陛下啊陛下,你有正道之慮。何無固本之謀哉!……”

“姚賈!不得斥責陛下!”頓弱黑著臉嗬斥一句。

“陛下,姚賈萬分景仰於陛下……”姚賈對著靈牌詔書深深一躬,肅然長跪如麵對皇帝直言國策,“然姚賈還是要說,陛下執法家正道過甚,輕法家察『奸』之術亦過甚也!法家法家,法術勢三位一體也!法治天下,術察『奸』宄。勢立君權,三者缺一不可啊!陛下篤信商君法治大道,固然無差。然則,陛下輕韓非察『奸』之術,卻是不該。若非如此。陛下何能在生前一月之時,連遣散黑冰台都部署了,卻沒有立定太子,卻沒有立定顧命大臣!陛下。你明徹一世卻暗於一時,你在身後留下了何其險惡之一片天地也!……黑冰台固有『亂』政之患,然安能不是震懾『奸』宄之利器!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若將黑冰台留給頓弱姚賈,老臣等若不能為大秦肅清廟堂,甘願舉族領死!然則,陛下卻將神兵利器束之高閣,將『奸』宄不法之徒置於中樞,使邪惡勢力無克星之製約。大局終至崩潰矣!……陛下啊陛下,你萬千英明,唯有一錯,這便是你既沒有察覺身邊『奸』宄,更沒有留下身後防『奸』之利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