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泰正言罷仍是負手,轉身出門去了。倒是花生拱手說了聲:“再會。”

隻是片菜地就好!高山喃喃自語道。

他忽而憶起自己妻子婁氏今日隻怕正在那片菜地裏忙碌,晚一點隻怕灑了種子進去,自己要白失些種子在地裏,忙又趿了鞋跑了出來,自院後抄小徑到了伏正泰家院後小坡上的菜地裏,高聲喊婁氏:“快別種了,別種了。”

這小片菜地依山向陽,恰山間有一股子長流水浸潤,是以菜長的比靈泉水邊菜地裏的都要好。本是一大片,後來分成兩小片,一片歸四房晚晴,一片正是伏正泰的,往年高山與婁氏兩口子種著。

婁氏這會子倒還沒有撒種子,她提了把鋤頭正在鋤地,邊鋤邊將兩塊地中間的田梗往自家這邊挖著,也是要多占晚晴點田地的意思。

高山見婁氏又在幹這肥已的勾當,悄聲說道:“再別弄了,阿正叔如今要收回這片土地。”

婁氏扔了鋤把尖叫起來:“那還了得,我的五個孩子往後吃什麼?”

此地恰在伏泰正家後院後麵,婁氏音高嗓尖,高山怕叫伏泰正聽見惹惱了他,扇了她一耳光:“不過一片菜地,你再嚎,嚎一嚎他連別的田地都收走,你都沒得吃,何況孩子。”

婁氏一屁股坐到了菜地裏,拍手道:“這地裏長出的蘿卜都比別處甜些,沒了這塊地,我那裏種菜去?”

高山見自家媳婦又要老一套的灑潑,一把扯了:“快走,丟人回家丟。”

他年級比伏泰正大些,幼時兩人一起玩總要打架,知道伏泰正是個心黑手狠不留餘地的主,自幼叫他打怕了如今還有些悚意,用勁一把將個婁氏拉走了。

伏泰正恰在自家後院望著自己的侄子侄媳,農村人的老把戲,他幼時也見熟於心,轉身進了院子,過西牆根時見昨日那小媳婦此時恰在後院繩子上掛晾著昨日用過的孝衣並幾件衣服,屁股後麵一個留茶壺蓋的瘦瘦稚子埋頭玩樂,自心裏默排了半天,忽而意識到這隻怕正是自己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的伏青山的娘子。

伏泰正的院子與晚晴的院子並排,然則伏泰正的前院十分寬大,而晚晴的前院隻有兩排小柵,所以往內而推,晚晴的後院恰就與伏泰正主院隔了一道牆。晚晴後院地勢高些,而伏泰正個子很高,所以側頭就能瞧見她。

伏青山比他要小六歲,如今也孩子滿地跑了,他竟還是孑然一身,孤單潦落,到了二十八歲的年級解甲歸田,又要重新開始生活。

忙了幾天將家裏歸整了,燒過頭七紙,晚晴才憶起自己的小菜園子來。

她換了雙常下地的布鞋取了小鋤,帶了鐸兒一起自後院往上走幾步,到了向陽的坡地上,地裏一片片瓦蓋揭了開來,嫩嫩的新苗已經破土發成了幾瓣葉子。鐸兒湊了下來圓圓眼兒瞅著那那鵝黃葉兒薄薄的小菜秧子:“娘,秧子真好看,我要拿它們當娘子。”

晚晴笑道:“小傻瓜,這是菜,長大了要供你吃,怎能當娘子?”

小孩子家家,見什麼可愛,就想著拉來當娘子。

鐸兒湊低了腦袋嘿嘿笑著。地是早就鋤鬆蓐軟清過雜草的,她挖了一個個小坑,下麵皆是濕潤的泥土,才小心翼翼分辯著將黃瓜茄子白菜小蔥苗子一樣樣分排栽種開來。

忽而不注意,晚晴便見鐸兒悄悄揪了一隻小黃瓜苗子往懷裏塞著,她啪的一手拍在鐸兒手上:“可惜了的,怎能糟蹋苗子?”

鐸兒將苗子捂在手心中說:“我要它給我當媳婦。”

晚晴忍不住又笑起來:“等過幾日,娘上泉市上給你看頭小豬來,再看些小雞,你瞧著那個愛,就給你當娘子。”

鐸兒又問:“當了娘子可以跟我一起睡嗎?”

晚晴搖頭:“不行,髒。”

鐸兒蹬腳說道:“我不,我就是要娘子陪我睡。”

晚晴不知道這孩子那裏學來的睡來睡去的東西,指了他鼻子道:“如今隻有娘才能陪你睡,等你長大了才能找個娘子陪你睡,你可知道?”

鐸兒又撿了那黃瓜苗子起來:“我就要它陪我睡。”

晚晴見他一幅認真的樣子,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幾口揉著他頭上那茶壺蓋兒:“就隻能這一個,再不許害苗子,好不好?”

鐸兒忽而伸手指著旁邊的田地說:“娘,那裏有人。”

晚晴回身,見隔壁婁氏的菜地裏站著兩個瞧著似是束手無策的陌生人,那年長些個子高的恰是當日喪禮上替自己阻過火的男子。她忽而憶起馬氏曾說過,這人隻怕是高祖伏海的幼子,若真如此,那他當是自己和青山的叔叔輩,她理該要叫阿正叔。隻是高山等人又沒說過,自己又不知該如何問安,便略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