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德春繡莊的路上,蘭初雪將銀條紗仔細研看過,從中挑選了海天霞色、玉帶白、象牙色、鶯背色四樣最為適合的顏色出來,各裁下一段,此時與繡稿一並拿出,攤在書案上。
“師傅請看,您覺得這四色中,用哪一種作繡布最為合適?”蘭初雪道,“還有一匹織金銀條紗,但織金太過華麗,普通圖色隻怕壓不過,我覺的並不適合用來作繡布。”
“織金銀條紗?”洪進財一層不變的臉上微露驚奇,“織金銀條紗,用的是真金做線,且紡織方法獨特,出紗有限,有寸紗一兩銀的說法,雖不是貢品,但隻在京中貴人間流傳,普通富貴人家就是有錢買,也遍尋不得。”
“這樣珍貴啊。”對著洪進財板著的臉,蘭初雪早已習慣,她玩笑地道,“卻也是,錦王府進獻太後的物件兒,差了也拿不出手。”
她這樣說,也有讓自己放鬆的意思,錦王妃放手讓她繡,若有半點差池,錦王妃固然要受連累,可她也得擔責。自古以來,任何事都有兩麵性,繡製進獻入宮的紗衣,的確能讓她在錦州府一舉得名,可相應的,她也必須承擔相應後果。
洪師傅方才說她冒失,說她急功近利,她卻不認同,因為洪師傅不知,她為了成為繡藝大師,已經等了兩世。她方才沒辯解,一是她無從辯解,二是她知自己不能說服洪師傅,她比洪師傅多活一世,性子思維都不相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自是不同。
洪進財看了她一眼,不再接話,低下頭翻撿銀條紗,“跟我說說,你為何選用這四色?”
對待刺繡,蘭初雪從不會有半點馬虎,她聞言收起笑,態度認真地道:“世人穿紗衣,是喜它輕薄通透,色重則通透不足,而這四色,均是在白底上稍作變幻,是銀條紗中通透感最強的四色,這是其一。其二,也是因這四色是白底,與竹紙最為相似,選擇繡圖時限製就會少很多。其三,花公公給我的冊子上,寫明太後喜白,惡藍綠之色。”
洪進財也聽得十分認真,頻頻點頭,待蘭初雪說完,他將四色紗一一指給蘭初雪看,“海天霞色白中帶緋,顏色絢爛,由宮中織染房傳出,是貴女最喜愛的顏色;象牙色白中透黃,大方內斂,就是太過普通;以你之言,鶯背色其實太暗,與竹紙的差異是四種顏色中最大的;玉帶白則是最純正的白色,可依舊太普通。我以為,海天霞色最為合適。”
說著,抬眼看蘭初雪,見她搖頭,知蘭初雪一貫見解獨到,就站直身子,靜待蘭初雪開口。
蘭初雪道:“海天霞色是我最不想用的,原因無它,隻因它是宮中傳出,深得貴女喜歡,實在沒有新意。”她看了洪進財一眼,見洪進財露出讚同的神色,她撿起象牙色的紗條,“我想用象牙色作衣,用鶯背色掐牙。如師傅所言,象牙色沉穩內斂,我以為,於太後來說,是最適合不過的。”
洪進財沒有立刻作答,將四色銀條紗翻撿比較許久,才終是點了點頭,“就依你所言。”
然後翻開蘭初雪帶來的繡稿,直接挑出一幅仕女牡丹圖,“做事須得揚長避短,你最擅長仕女圖,那就用仕女圖作紗衣陽麵的繡圖,至於陰麵……用妙法蓮華經最好,妙法蓮華經表清淨了義,究竟圓滿,太後撫育今上曾曆盡艱辛,我鬥膽一猜,她最看重的當是圓滿。”
聽聞妙法蓮華經幾字時,蘭初雪驚訝地看了看洪進財,翻開花公公給她的錦冊,在喜好一項裏,果然寫有妙法蓮華經。她笑著點頭,“洪師傅真是神了,竟猜到太後喜歡吟誦的佛經是妙法蓮華經。”
洪進財眼裏泛起淡淡笑意,“我在金泉寺長大的。”
商議好繡布與繡圖,蘭初雪想到最重要的一層,有些為難地說道:“紗衣不比座屏中堂這些,得裁剪縫製,縫製我與師傅倒能應付,可裁剪,得另外找人才行。”
洪進財淡淡看了她一眼,“繡莊也有成衣售賣,裁衣是都不會,如何在繡莊做刺繡師傅?”
蘭初雪一怔,訕笑著摸摸下巴,她不會裁衣,竟理所當然的以為洪師傅也不會裁衣。
定好細節,議定隔日開始刺繡,蘭初雪就收齊東西,起身告辭,才轉身,忽聽洪進財道:“聽說你搬回蘭家老宅住,可還住得慣?”
蘭初雪又是一怔,除了那次在三皇神會,洪師傅與她之間所說的話,幾乎全是關於刺繡和作畫,除此之外的話,就是她偶爾提及,洪師傅也鮮少答言。
她品味出洪師傅是在關心她,笑起來,“老宅與莊子相比,不知好了多少,我有何住不慣的?”
洪師傅又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蘭初雪摸著下巴,笑嘻嘻地踏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