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線天爬出來後,修辭二人當場抱拳分道揚鑣,沒想到二人早上分開了一陣,臨到傍晚,卻又在山間的分叉口再次相逢了。
兩人皆是少年心性,硬撐著麵子不肯當麵說結伴同行,卻又忍不住悄悄思索對方的路線,是以再次相逢,即是天意也是人為。
隻是再次見麵,多少有些尷尬,早晨雙方還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頭也不回的走了,這會兒又齊齊的經過此處,猶豫著到底是打聲招呼就走,還是寒暄一陣結伴同行。
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到不遠處的官道上大批人馬揮動馬鞭一路疾馳,帶得一路風塵仆仆,泥沙浩淼如煙。
修辭麵色一緊,總覺最近江湖震動,朝局不穩,可能要出什麼大事。未免打草驚蛇,修辭打算還是從山間行路,免得半路殺出仇家,血腥的江湖再添幾筆人命,讓本來樹敵頗多的綿山派再次四麵遭受圍攻。
他當著小師叔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正準備拱手告辭,小師叔別別扭扭的坐在馬上,聲音細若蚊蟲:“岐山派距離綿山派不遠,我和顧掌門可以結伴同行。”
修辭暗中高興,卻又不肯在麵上表露幾分,嘴硬道:“小師叔不是可以通過施展迷迭芳蹤最快時間趕到……”
抬頭一見小師叔臉色都變了,立即收起玩笑神色,騎著馬擋在了小師叔前麵:“那個……走吧!”
兩人一路在山間走走停停,並不急著趕路,仿佛遊山玩水般說著武林趣事,修辭時不時的打量小師叔。他心中暗想,起初她還以為小師叔如何難相處,又覺得她性格肯定與自己某方麵相通才會感覺特別心有靈犀。後來發現小師叔此人其實較一般少女,性子從容很多,因此總感覺她遇事沉穩鎮定,不會輕易慌了手腳。然而這幾天相處下來又會覺得她其實私下裏很喜歡粘人撒嬌,卻又給人感覺不刁蠻,有時候反而處處察覺出她的體貼之處,譬如騎馬走著走著,如看到修辭馬前麵有比較大的石頭,她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幫他運功打碎,見太陽很大,她會故意調換位置騎在路外側,讓修辭在樹蔭下走著。這種體貼和溫柔又和前幾****屢次捉弄自己,無理取鬧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既不像方幽窗那樣溫柔得體的讓人根本不敢靠近,又不像紅菱那般活潑刁蠻,時而高貴慵懶,時而害羞嘮叨,心情不好也隻是喜歡粘著人撒嬌,每一分脾性都來得如此的恰到好處。
他正想得入神之時,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懸崖處,崖底草深沒膝,碎石嶙峋,中間一大片地方寸草不生,明明才入秋卻顯現出一片衰敗景象。不知為何,他心頭突突直跳,握住韁繩的雙手也無意識的抖動,小師叔轉過頭來,眼神透出幾分擔憂:“何事這般魂不守舍?”
修辭沒有做聲,調轉馬頭去望馬蹄下的溪水,目光所及之處,隱約有幾分印象,慌忙搜尋間,悵然若失,涕淚交加。直到此時此刻,重回此地,這些年一直纏繞在自己記憶中的那群人一下子洶湧的爆發了出來。
“這裏真是好地方。”
“沒有名字的山水就好似那無主之魂,說什麼也來了一趟,咱也留下點什麼吧?”
“這個就叫清碧潭,一泓清碧,幽深照人。”
“百丈峰,高達百丈,直逼雲漢。”
“……”
修辭靜靜的僵坐在馬鞍上,本想翻身下馬親自查探,最後居然連抬腳的力氣都如同抽空了般,腦中一片空白,茫茫然騰起一陣白霧,也不知思緒漂往了何處,艱難的吞了吞唾沫,胸腔感到一陣窒息:“小……小師叔,你幫我上懸崖邊去看看有沒有字?寫了些什麼?”
他垂下目光,連抬頭看向那邊的勇氣都沒有了,仿佛做錯事的孩子般有些手足無措,又強逼著自己鎮定坦然的去接受當年曾經犯下的錯誤,在這兩種矛盾的情緒中,他一會感覺自己異常平靜,一會又覺得自己隨時要爆發出來,思緒上下,跌宕起伏。
小師叔見他神色有異,默默放下韁繩,兔起鶻落間,人已經飄至崖邊懸掛著,她匆匆掃了眼,又旋身上得馬來,溫婉一笑:“也不知是哪群路徑此地的豪俠在此提刻——世有惡人府,肆意又妄為,予我白鹿劍,殺上九重天!”她後來補充了句:“看這刻痕,像是有些年頭了,就是不知道如今這群人怎樣了,惡人有沒有殺光……”
修辭尤其聽到後麵的話,身子晃動,幾乎要跌下馬來,小師叔神色一變,若有所思間,又見他這副不能自已的悲慟神色,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說了如是一通話:“我幼時曾高燒不退,後被百毒穀抓去試藥,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渾渾噩噩,神誌不清,智力一直停留在幾歲階段。我現在的所有智力全部是重新生長出來的,相當於重新活了一回,所以我身上到現在還保留著這種孩童時的印記,這是種苦難的標誌,但是我熬過來了,還成為了岐山派的掌門師叔,這說明苦難與愧疚並不能影響你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你現在隻需和我一樣,拋卻過去,直麵苦難,力所能及之事,盡力補償,銘記並不等於要背負一生,你也可以轉換成動力。”
修辭想要下得馬來,連續抬了兩次腳均踏空,居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旁邊的小師叔默默的歎了口氣,漆黑的眸中居然透露出一抹深深的理解。那時明若一群人正意氣風發,眾誌成城,跟隨宜居大俠意圖前往沙洲,協助張議潮將軍建功立業一番。途中不辭勞苦百般打探冒險潛入都督府,幾乎九死一生才將自己搭救出來。正是在這樣的陽光下,蒼南派最出色的十一人豪氣萬丈的刻下這首詩,以證心誌,深受重傷的自己隻能在一旁默默觀看。後麵卻因自己膽小被師叔們誤會,害他們一行十一人慘死於此。自己親眼目睹那種慘狀,事後一直跟明若有隙的蕭深藻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的情景,至今仍然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