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四人都是相當年紀,三言兩語就說得極為投機。楊過平素雖然嘻笑易近,然其本性其實偏激驕傲,自負才智風流,頗有幾分目無餘子之意,這日得遇文天祥,觀其風度武藝,皆不在自身之下,不禁大為激賞。所謂“意氣相逢為君飲”,他心中歡喜,自然大聲招呼店家送上美酒暢飲。趙祺這兩日多見江湖好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為其豪邁風姿傾倒,在旁跟著嚷嚷要大碗喝酒慶祝。楊過本是灑脫性子,聞言一笑,捧起小二送來的酒壇,拍去泥封,倒在碗中,四人舉碗相碰,俱都一口氣幹了整碗。
放下酒碗,郭芙隻覺得一股酒氣上湧,她素來都是小口品酒,此時一口氣幹了半斤不免有些不勝酒力,況且這酒芳香醇厚,後勁老辣,乃是五十六年的二鍋頭汾酒,店家見他們一群人氣勢非凡,將店藏的真正好酒送了上來。郭芙暗運內力,將酒沿著手太陽小腸經從手指逼出大半,這才好受了些。她自顧支頤淺笑低吟:“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不想這杏花村竟是不一般的醇厚勁道。”緋紅麵色上暈漾著慵懶的歡喜。
趙祺一碗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燒,頭腦也不禁有幾分混混沌沌,他又沒郭芙這般本事可將酒氣逼出,霎時之間麵紅耳赤。文天祥見他這般情形,不由出口勸道:“公子還是慢些飲罷,這酒烈得很,莫要醉了!”
趙祺雖然有些暈乎,但斷然不會承認自己醉了,“我才沒醉嘞。不過是五十餘年的山西汾酒,哪兒就會醉?”自己捧起酒壇,跟著便又斟了大碗,端起碗來,對郭芙說道:“芙兒妹妹,咱們幹了!”又是仰脖子喝幹了一大碗。郭芙橫睨了他一眼,嗔道:“還喝這麼急,小心醉倒桌子底下。”“不會,不會。”趙祺連連搖頭,大著舌頭醉態可掬的說道:“我還……還能,喝好幾碗呢!”他端起手上的空碗,瞧了兩眼,嘀咕道:“好醜的土陶碗,拿玉碗來!快點!”他連著急喝了兩大碗烈酒,這會兒真有幾分醉了,不自覺以為還是在王府內,將手上的陶碗扔到一邊,拍著桌子催道:“快上玉碗,所謂‘玉碗盛來琥珀光’,喝汾酒怎麼可以不用玉碗呢?”他搖頭晃腦的吟道,這一醉,自小的皇室習氣便顯了出來。曆朝以趙氏皇族最是風雅,喝酒這等風流韻事自然講究酒器,他此刻便不依不饒的要那玉碗增酒色。
郭芙不由哧笑,紅灩灩的粉頰露出一雙深深的酒窩,因喝了酒而水汪汪的明媚大眼瞅著文天祥笑道:“你看他醉得倒明白,卻還記得‘蘭陵美酒鬱金香’,知道玉碗玉杯,能增酒色,最合汾酒。”文天祥輕輕一笑,風雅從容,淡淡接口道:“不過他已是‘但使主人先客醉,不知他鄉是何處。’”
楊過隻在桃花島上學了一年書,聽他三人論酒說器,又聽得文天祥引證詩詞,於典故文義不甚了了,不過聽到這句“主人先客醉”還是明白,朗笑道:“宋瑞兄此言差矣,我等異地相逢論知交,哪有主客之分,俱是朋友情義。”
“不錯,楊兄弟所言甚是,正是朋友情義!”文天祥斟了大碗,端起酒來,笑道“當浮一大白!”楊過亦大笑,舉碗相碰。郭芙笑吟吟的看著對飲的兩人,一個放曠瀟灑如風,一個溫雅飄逸如雲,俱是人間奇男子。
醉得有些迷糊的趙祺不知何時又給自己斟了一大碗酒,搖搖晃晃湊了上來,“我也幹,嗬嗬,好朋友,幹杯。”另一手卻拉著郭芙,口裏喃喃念道:“‘吾飲汾清二杯,勸汝於鄴酌兩杯’,芙兒妹妹,幹杯。”當此刻,郭芙有些好笑,更有幾分難以言述的感動,一同舉碗,仰頭飲盡。
郭芙雖然將大半酒勁都借內功卸去,但這五十年陳釀是非尋常,一斤多烈酒下肚,麵上灩灩紅暈比天邊晚霞更為熾烈,雙眼越發水汪汪的,而一雙眸子偏生愈加清澈,如星子般明亮。文天祥凝視著她,關切勸道:“這汾酒後勁綿長,最是醉人,郭姑娘還是少飲一些的好。可惜此處偏僻,難有姑娘慣飲的葡萄酒,不若換其他清淡些的酒水飲用,可好?”郭芙聽文天祥溫言關切,盈盈雙目凝望,難為他還記得在杭州時自己的習慣,淺淺一笑,如曉日出雲,點頭道:“正有些醉哩,我還是用些淡酒的好,也不拘非得是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趙祺醉得最是可愛,也不鬧騰,就是嗬嗬笑著吟詩誦詞,聽到“葡萄酒”三字,馬上就搖頭晃腦的吟了一句,醉眼朦朧的看著郭芙,像是憶起什麼,微側了頭嘻嘻笑道:“芙兒妹妹,前兒賈國舅送了套蟠龍夜光杯給我,盛酒時杯壁上的雕龍便似在遊動,有趣極了。嗬嗬,我把它送給你飲酒,可好?”郭芙看他醉醺醺的模樣,嫣然一笑,道:“好啊,你可別酒醒以後就忘了,不然,我可是會去你的太子府討要的。”“不會,不會。”他醉態可掬的搖著頭強調,“我得了它時就想,芙兒妹妹你要看了一定喜歡。”
兩人正說著,小二又重新送上一壺酒,換了小杯斟上,米白顏色,透著淡淡的甜香,郭芙輕輕抿了一口,涼湛湛甜絲絲的,“好甜啊,是米酒呢。是烏鎮三白麼?”
“可不是麼,正宗的烏鎮三白!姑娘好品位,這可是上好的糯米酒,姑娘請慢用。”小二哈腰介紹過才退下。
郭芙又淺淺嚐了一口,她雖各般酒都會飲些,可最愛的還是這些微甜口味的淡酒,嘴角噙著笑,正接上文天祥含笑關切目光,一舉酒杯,映著窗外拂柳盈盈笑道:“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賞。”
文天祥眼睛頓時一亮,舉碗仰首一飲而盡,接著朗朗吟道:“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郭芙對飲,又捧壇為他斟滿,笑道:“黃金白壁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原在杭州時,他們便時常如此詩詞相合,對飲笑談,此時雖累月未見,然而默契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