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後,每個從菲麗安身邊經過的侍女和侍從都會扭頭望上這個美麗的紅發女人一眼,然後發出竊笑或者低語幾句,直到全部離開。
艾妮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高興。她聽見外麵傳來的喧嘩聲,想象著私生女姐姐站在廣場上的表情,四周的指戳的手和鄙視的表情,或者更糟。婊子的女兒,還妄想成為真正的公爵小姐,做夢去吧!今天,整個南特城的臣民,以及阿拉爾來的使臣都知道你是個下賤的女人。看你以後還怎麼像隻孔雀那樣趾高氣昂。但她卻想起了那次婚禮,那時她還很小,隻有四歲多一點。父親和一具女人的骸骨在這大聖堂舉行婚禮,眾多的貴族和主教都在場。她瞥見了從新娘禮服下伸出來的發黃的骨節,襤褸的枯發,還有那個可怕的骷髏頭和它深陷的眼窩。他看見父親吻那具骷髏的手,叫她愛妻和夫人。她害怕極了,然後教母把她帶離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那是夢,那不是真的!我父親沒有和那個女人舉行婚禮。
陽光被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漏成了斑斕的織錦,陳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四十名唱詩班的小天使歌唱起讚美真神的長詩《光榮與奇跡》。艾妮跪倒在聖壇前,仰望著高聳的真神聖像。“萬能的主,你謙卑的女兒隻求能得到一個兒子,不要讓勃瓦第公國如秋葉般飄落。”
鍾聲齊名,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上。
真神能聽見我的禱告嗎?艾妮有些憂鬱,但隨即把這些想法趕出了腦袋。你不該褻du真神。
“該啟程了,公主。”努瓦修女,她的教母,把她從墊子上扶起來。“別害怕,孩子,我將與你同行。”
她在教母的攙扶下走出聖堂。陽光明媚如火,驅散滿天烏雲。藍色的天幕下,一群群鳥兒在天空盤旋飛翔。如果我會飛,該有多好。她衝著天空露出微笑。
已經等候許久的瑞卡德公爵從廣場另一端走來,他身後隨行著長長的扈從隊伍。阿苟斯國王的黑底火鳳凰旗和公爵本人的翠綠色獨角獸旗交相輝映。騎士們的馬匹打著響鼻擠在廣場的最北端,正讓各家的馬房小弟們手忙腳亂。
瑞卡德公爵現年二十六歲,不僅是阿苟斯王國的國王之手,還是國王的至親,王位的第二順序繼承人。他穿著一件綴滿綠寶石的黑天鵝絨織金禮服,胸前繡著和旗幟上一模一樣的帶翼獨角獸。金色的長發打成卷兒披散在身後,臉龐剛毅飽滿,藍中帶綠的瞳孔中充滿了自信。他的鬥篷極短,剛及腰肢,上麵用一隻漂亮的金色獨角獸別針別住,斜扣在肩膀上。走動的時候,公爵就把它整個兒掀起來撩到身後。
如果我要嫁的是他,該多好。可能不會有這麼多顧慮吧。艾妮盯著瑞卡德公爵的眼睛癡癡地想,一度忘記了自己下麵該幹什麼。
“參見殿下。”
他的眼睛真漂亮,比風暴洋中的珍珠還要明亮。
“參見殿下。”瑞卡德見她沒反應,又叫了一遍。艾妮的眼睛還盯著他的臉,可眼神早已不知移向何方。
他的身姿多輕盈,正如傳說中優雅高貴的獨角獸。
“公主,公主。”努瓦修女湊在她耳畔低聲提醒道,“您得接見國王的使者。”
哦……艾妮緩過神來,臉頓時火燒似地通紅一片。她怯生生地把手伸過去。“很高興見到你,公爵閣下。”瑞卡德微笑著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抬起那雙迷人的眼睛望著她。“國王陛下正在靜候您的到來。下麵請允許我介紹這次隨行的高貴騎手,您將是他們仰慕的王後陛下。”
公爵的扈從早已站立兩旁,他們按照家世地位排列出自己的位置。這次迎親,非比尋常,公爵幾乎帶來了王國一半的大貴族和廷臣。艾妮注意到,那個說媒的卡特公爵也加入他們當中,並且站在第一個。
“這位,您已經認識了。”瑞卡德公爵在卡特.內維爾麵前頓了頓,艾妮注意到他們之間不如表麵上那麼和諧。
公爵走向第二個瘦高男子,他長了一把濃密的胡須和一個掉光頭發的鋥亮腦門。對方一見到她就躬身一禮。“安都斯侯爵加爾達文.普索。”公爵道。
如果他的頭發和胡子換換,他會比現在美得多。艾妮怪異地想。“很高興見到你,侯爵閣下。”她按照禮儀伸出右手,讓那男子親吻她的手背。
“這位是加勃伯爵克萊特.韋德。”公爵繼續介紹,“這位是卡爾斯堡伯爵維克多.圖利;波堡伯爵史蒂夫斯.卡特文森;薩裏斯堡伯爵馬特.羅達……”不一會兒,艾妮就覺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濕了。
“這位是科林城的艾米拉伯爵夫人。”這是一個滿臉雀斑的五十多歲女人,臉上撲得粉多得可以往下掉,油亮的假發和她枯黃的真發交結在一起,渾身散發出一股帶著甜膩味道的酸敗氣息。
“艾格尼絲殿下。”她的聲音也甜的發膩,叫人想起寵物欄裏的幼貓。
“很高興見到你,伯爵夫人。”艾妮隻想盡快從她麵前過去。
介紹足足持續了一個漏鍾的時間。末了,艾妮的跨進了那輛特地為她製作的豪華馬車。因為要長途跋涉的緣故,馬車並不太大,輪軸是雙股的,更方便前進。六匹雪白的駿馬拉著它,每匹馬都配著豪華的絲質馬衣,帶著金籠頭。艾妮很好奇,走進後才發現那隻不過是紅銅上麵鍍了一層金。
希望阿苟斯國王和這籠頭不一樣,他的諾言一定會兌現。艾妮想,我的夫君是貨真價實的勇士。
艾妮的隨行扈從和公爵帶來迎親的騎手彙成了一股浩蕩的洪流,五六輛馬車夾雜其間好像移動的傘蓋。他們打算出南特城南門後一路前行到達海邊,然後沿著海岸走上六十裏格,再轉向東南,跨過平靜的瓦倫河邊境線,穿越水流湍急的伊格底斯河,到達阿拉爾王國的西部的第一大海港城市吉多。由吉多港折向東方,走上寬闊的皇家大道,大約四十天後可以抵達阿拉爾首都讚布拉城。
瑞卡德選擇這條路,雖然有些繞行,但是沿途都是繁華的市鎮,既方便停靠也方便補給。唯一比較難行的就是穿越邊境之前,南特海岸山區,這裏和古老的幽影山脈相距不遠。諸多恐怖的傳說籠罩在那片廣袤的原始森林上空,難以消散。不久前還有過路的商旅聲稱,那片森林裏每到半夜都會閃現出綠色的火光,伴隨著的是哀怨的哭泣聲。
太陽緩慢西斜,在籠罩天際的烏雲邊緣鑲上了一層金邊。艾妮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朝向南特的方向,直到城市的最後一點尖角也隱沒入地平線中。她疲憊地轉過身,把臉埋在披散的長發中。手指緊緊地握著刻有父母肖像的小項墜。她吻著它,時而打開,時而合攏。
不知道這門婚姻會不會給試圖結盟的瓦斯曼和薩克文思以警告,讓他們不敢貿然行動。還有我父親,他強壯得像一頭公牛,怎麼會在東特那樣的小鎮突然死去,北境的幾個農夫傷不了他!如果事實並非如此,那真相又在何方?
外麵傳來陣陣鳥兒的鳴叫,艾妮立刻掀起窗簾。夕陽西下,灰色的土地與深藍的大海在天邊處相接。道道金色的陽光將一大片海麵鍍成了熔金,灼灼發亮。海鷗、海燕,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兒爭相嬉鬧,翅膀掠著波浪飛翔,發出愉快的嘯叫聲,和勃瓦第飄揚的旗幟上的天鵝在一處飛翔。
多麼自由的鳥兒!艾妮望著它們發呆,不是養在花園裏的天鵝,那裏的天鵝沒有翅膀,也沒有自由。
自打小時候,艾妮的母親——康斯坦察公爵夫人去世以後,艾妮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仰望天空。而且她深信,終有一天,她會同這些鳥兒一樣長上翅膀,飛向遙遠的夢之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