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蘭剛走到議事廳通往*的拐角口就聽見大哥羅格裏斯的抱怨聲:“父親,我早就說過了,那幫教廷的豬隻會要錢,然後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羅格,現在不是談教廷那件事的時候。維基,農夫們今年的收成怎麼樣了?”
“父親,我們問過了。該收的全都收了,沒收的全都爛在了地裏。”
“我問的是收回來了多少?”公爵顯得很急躁。
“嗯——不到一半。有些收是收回來了,但是沒工夫曬,還是會爛掉的。”
“這才是最糟的!而不是那些教會的豬的情況。”
沉重的橡木門突然被擰開,發出極其痛苦刺耳的呻(chahua)吟聲。埃蘭轉過拐角,父兄們的樣子幾乎嚇了他一跳。
進來的二十幾個人從頭到腳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殼,白花花的,掛在頭發,衣服,以及胡子的末端。身上的衣服也濕漉漉的,就像是掉在水裏那樣,連布料的縫隙裏都結了冰。埃德公爵瘦了很多,讓他那張狹長的臉愈發地長,眼窩也深陷下去,兩個顴骨突出老高。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渡鴉般的黑色眼睛,像冬天的土地一樣沉默。
“爸爸!”埃蘭放聲大喊,他要讓城堡裏所有的都聽見。
“羅格,維基,看!是我們的小埃蘭。”埃德公爵高興地擁抱小兒子。
“他都十二歲了。還是孩子?”埃蘭不知道是那個哥哥嘟噥了這麼一聲。他裝作沒聽見。
“爸爸,你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們不是騎馬麼?”父親的衣服不僅外麵是濕的,連裏麵也都濕透,而且全結了冰,臉也凍得發紫。
“傻瓜。”二哥維克托沒等父親開口就接口道,“要知道下這麼大的雪,就不騎馬了。剛開始還好,走到冰流溪的時候,馬腿陷在雪裏根本動不了,那些馬全都成了累贅,有幾匹還摔斷了腿,叫我們給宰了。有一些我們留在了丘嶺城大勞勃那裏,這幾匹我們用來駝物,是一步步牽回來的。路上在雪堆裏不知滑行了多久,才弄成這副模樣。”
埃蘭望著二哥湛如碧空的藍眼睛,一時語塞。兄弟之中,隻有他擁有母親家族的眼睛,其他的孩子都像父親。“我……我……我到姆拉那裏要些熱牛奶來。”
他跑得很快,聽見後麵‘哈哈’的笑聲。我不是孩子,告訴他們,我不是孩子。
奶媽還在忙著整理他的房間。
埃蘭進來後,端起桌子上的那壺牛奶。“姆拉,還有沒有了?”
“什麼?”
“熱牛奶,父親回來了,他們需要些熱牛奶。”
“別操心了,少爺,大人們需要的是酒。牛奶是孩子和女人的飲料,男人們不喜歡這個。”
“我不是孩子!”埃蘭倔強地辯解道,丟下那壺牛奶,跑開了。
等到他回到議事廳的時候,父親,哥哥們還有其他的大人已經圍坐在火爐邊了,他們脫去了潮濕的鬥篷,換上幹爽的外套。侍女們送來了熱的葡萄酒和栗子,還有一些厚重的幹酪。姆拉說的不錯,牛奶是孩子和女人的飲料,男人們不喜歡這個。可我不是孩子了,我十二歲了。但是你不會喝酒,你在大人們的眼中還是個孩子。一個難聽的小聲音在他耳邊嘀嘀咕咕。
埃蘭低著頭走進議事廳,貼在牆角邊,一副鬥敗公雞的模樣,垂頭喪氣的。
“是誰惹你不高興了?”王座上的埃德公爵放下手中的酒杯,饒有興致地望著家裏的小兒子。他的臉色好多了,血液凝結的青紫色慢慢褪去。
“姆拉說我是小孩,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哥哥們爆發出哄笑聲,長著大胡子的侍衛隊長馬斯林.諾恩也是。埃蘭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
“原來是這麼回事。”埃德公爵意味深長地說,“埃蘭,要想別人把你當做男子漢來看待,不是靠嘴巴說說就行的,你得用行動來證明。有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是大人,因為他能做大人們的事。有的大人活了一把年紀還是個小孩,因為他連自己也養活不了。埃蘭,被別人看做什麼,得先看你能做什麼。好了,我們接著談剛才的那件事。”
父親把臉轉了過去,埃蘭找了個位子,站在凱若.歐文爵士的旁邊。他是一位從南方城市瓦爾納來的自由騎士,效忠於父親,是蘭登城衛隊中的一員。人長得很帥氣,不少侍女都對他或明或暗地表示過愛意。
公爵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同意瓦迪斯.姆林爵士的意見,覺得我們應該赴約。一來我想見見那位艾格尼絲女公爵,把一些事情說清。不是我們北方人做的事就不應該替人背黑鍋,更何況這件事關係到她父親死亡的事實。再者,光明教會的教宗也會來參加這場婚禮,我們去就表示我們的誠意。我不想再在那些女祭司的事情上把局麵攪得更糟。”
“教宗也會去,父親?他不是從不出伊斯倫布城的嗎?”羅格裏斯剛開口就發現自己說了句蠢話。
“哥哥,我們的“卡瓦納拉”把伊斯倫布城給燒了,教宗要重修自己的屋子,當然需要錢。總不至於讓真神給他變出來一些吧。”維克托毫不客氣地反駁自己的大哥。
“聽說,那個阿苟斯國王為了請佩羅七世教宗來讚布拉主持這場與艾格尼絲女公爵的婚禮,花了不下二十萬塔托的金子,這可是筆客觀的巨款。”說話的是蘭迪斯.姆林,今年剛剛十六歲,瓦迪斯.姆林爵士的四弟。
接著,萊曼學士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估計那些還是古埃諾帝國圖因塔爾家族的遺產。當年埃諾帝國崩潰的時候,圖因塔爾家族的人可連一個子兒的金幣也沒帶出城。那個家族兩千年來積累下的巨額資金,少說也有四千多萬塔托的數目,這還不算那些珍貴的藝術品,那些東西是無價的。”
“這就是關鍵,阿拉爾王國的實力不下於瓦斯曼帝國,我們不能和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交惡。北方人少地薄,耐不起戰爭的拖累。所以,能夠以婚床與合約解決的爭端就無須動用刀劍。而且,現在北邊的情況越來越不穩定,我擔心會有事情發生。我們的祖先曾經留下一些殘缺的隻言片語,似乎努力向我們表達什麼。可惜——”
“可惜我們看不懂。公爵大人,那些文字就連英格拉布大學士們也都看不懂,那是個無稽之談。”萊曼學士不喜歡有人拿那些老故事和他的學術相提並論。
門突然被打開,一股冷風驟然吹進大廳,連爐火的紅熱也稍稍褪色。納倫總管步伐匆匆地走進來,身上還沾著尚未融化的雪花,他的手裏攥著兩封信。
“大人。”總管將信直接交給埃德公爵,“剛到的,一封信似乎飛了很久,帶它來的鳥兒受傷了,我得去看看。”
“知道,先去吧。”
納倫總管轉身離開。
埃德公爵仔細地拆開第一封信,讀了片刻。埃蘭幾乎可以從父親的神態上知道那是誰寫來的了——一向嚴肅的公爵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各位,夫人的來信,她說她也要去參加這場阿拉爾國王和勃瓦第女公爵的婚禮,代表他的父親圖林根公爵。並且,她想借此為我們的女兒伊內絲小姐和國王的外甥瑞卡德.昂格裏安公爵的婚事跑一腿。”
“父親,外公的身體仍然不好嗎?”維克托問道。埃蘭的兩位兄長當中,二哥維克托比較精明,考慮問題也更周到。
“恐怕是的。”埃德公爵點點頭,“但你母親的信裏沒說。”
他接著拆開第二封信,埃蘭注意到父親的臉色慢慢變了。
“各位。”埃德公爵的神態失去了剛才的那種自在,凝重得如同暴風雪來臨前的陰雲,“來自瓦斯曼帝國的信。凱特琳皇太後的親筆信。”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磅投石機投出的巨石,在眾人中炸裂開來。埃蘭有些奇怪,父親和他的臣屬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毒蛇夫人!”有人叫道。“瓦斯曼的蠍子女士!”
“那個女人從來就沒安好心。不要理她!”
“惡毒的婊子!不知道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眾人均大為不滿,他們或咒罵,或爭執,彼此大呼小叫。
埃德公爵神態疲憊地用手頂著額角。“各位!”他高聲喊道,大廳裏霎時間安靜下來。
“請聽我說,這次凱特琳皇太後書信來此是為了瓦斯曼公主克麗絲.圖拉努斯和北方聯盟弗裏德斯王國的王子佩特羅.提裏斯的婚事,邀請所有的北方聯盟選帝侯參加。同時她也邀請了所有周邊國度的王族,領主,總督。我看她不會耍什麼花招。”
“這個難說。”瓦迪斯爵士小聲嘀咕了一句。埃蘭肯定父親是聽見了,可他當做沒聽見。
“我們不太好拒絕啊。”埃德公爵疲憊地仰在王座上,“北方聯盟的每一份子,都必須參加,這是義務,也是禮數。”
“大人,聽說這位克麗絲公主才四歲,難道毒蛇夫人這麼等不及?佩特羅王子會如此沒眼光地娶一個四歲的女孩?”洛克.戴德笑起來,“這要等多久才能上chuang呢,望眼欲穿呀!”
“洛克。”埃德公爵伸出一隻手輕輕搖晃,“不是現任皇帝的克麗絲公主,是他的妹妹克麗絲公主,凱特琳皇太後的第九個女兒,就是那個克瑞,瓦斯曼‘無刺的玫瑰’公主。”
“我的天!”凱若驚呼起來,“他們竟然把瓦斯曼的大娼妓嫁給佩特羅王子。”
埃蘭不清楚這位公主為何會有如此的惡稱,反正從大人們的語氣和眼神中都看出來對這個‘無刺的玫瑰’的極度厭惡。
“這簡直是對北方聯盟的侮辱!這個克瑞,上過她的男人簡直多到一支軍隊。據說她每天晚上沒有男人就不能睡覺。”侍衛隊長馬斯林氣呼呼地吼叫,仿佛要娶這個大娼妓的人就是他。
“別這麼激動,馬瑟。說不定有人就是對這種破了身子的女人感興咧。”蘭迪斯.姆林呆在旁邊奚落他。“口味不一樣嘛!”
話語漸漸變得汙(chahua)穢不堪,在場的每個男人看起來都像是在上那個大娼妓。
埃蘭望見父親使勁用拇指揉著太陽穴,一臉煩惱的表情。過了許久,激烈的爭論才漸漸平息下來。
萊曼學士睜開他日漸昏聵的睡眼,用幾乎比耳語大不了多少的聲音絮叨著:“埃德大人,前幾天,盧格主教的使者來談了關於今年贖罪節的捐款。我回答他大人出去了,我不能做主,要等大人回來再說。現在,您看,和各位商量一下怎麼辦吧。”
剛剛平靜下來的議事廳又騷動起來。瓦迪斯爵士用一種半是諷刺,半是詛咒的語調朗聲道:“哈!這暴風雪還真是幫了大忙,我們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告訴他們,我們很快就要別人救濟了。”
“瓦迪斯爵士,你想得太美了。跟教會提救濟款還不如跟獅子提借皮呢。以前的教會能讓窮人吃飽,現在的教會連貴族都能餓死,他們的算盤隻進不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