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李漁美學的個性解讀
--為杜書瀛先生《李漁美學心解》
黃強
迄今為止的李漁研究,對李漁的全麵評價自然涉及其多方麵的文學藝術成就和日常生活審美趣味,但具體的研究對象,卻往往隻是其中的某一個或某幾個方麵,涵蓋李漁涉足的全部文學藝術領域的研究成果不多見。杜書瀛先生的《李漁美學心解》(以下簡稱《心解》)一書,將李漁研究納入審美文化範疇,視《閑情偶寄》為“一部美學小百科”,兼及李漁其他美學理論材料,采用最為靈活、最貼近闡述對象的學術隨筆形式,對李漁進行個性化的解讀。全書九章,共一百三十三篇,除《序篇》以外,其餘八章分別品味、解讀李漁關於戲曲、園林、詩詞、服飾、儀容、飲饌、花木、頤養的奇思妙想、美文佳作,或理趣橫生,或情韻悠然,鑒賞性與研究性統一,當代文化與傳統文化交融。作者以美學家的慧眼靈心,以三十多年來對李漁美學思想精髓的把握,思接千載,視通萬裏,寫活了李漁,寫透了李漁。可以想見,任何一位《心解》的讀者,都能夠穿越三百年的時空距離,貼近李漁,理解李漁,佩服李漁,接受李漁美學的啟迪。
為《心解》這樣的書作序,自應有別於尋常,故因其特色,擬為五題。
貴在“心解”
所謂“心解”,在我看來,是指用心去體驗、理解、傳遞,解讀出有別於他人的味道,傳遞出許多與眾不同的見解,因此這種解讀是獨特的,以作者的個性和性靈為標誌的。對於李漁美學,美學家、李漁研究者都可以作出解讀,但杜先生的《心解》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其中自有作者之真我在。
沒有對李漁美學多年的體驗與研究,難言“心解”。《心解》乃是杜先生研究李漁三十年厚積薄發的成果。1982年,杜先生的《論李漁的戲劇美學》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這是20世紀以來大陸出版的第一部李漁研究專著。這部書的出版,對日後李漁研究的升溫,甚至形成一股“李漁熱”,起到了重要影響。杜先生形容自己“此後就如鬼魂附體,我被李漁美學纏上了,即使手頭主要在做別的工作,也神使鬼差般被李漁牽著,斷斷續續同李漁這位三百多年前的老頭兒打了近三十年的交道”。三十年中,杜先生出版了九種有關李漁的著作,其中既有《〈閑情偶寄〉〈窺詞管見〉校注》、《〈憐香伴〉注釋》等李漁著述整理本,更有《李漁美學思想研究》這樣的理論著述。三十年李漁研究成果的豐厚積累,使得杜先生“心解”李漁美學時遊刃有餘。比如第五章《服飾篇》中,杜先生談到“中國古代女子是穿高底鞋的”,“高底鞋之跟也有點高”,“與西方女子穿高跟鞋相仿”,並以李漁在《閑情偶寄·聲容部》中所言為證。這一發現頗有文化知識趣味。我也曾多次閱過《聲容部》,卻草草放過了這段文字,撇開其他因素,解讀不若杜先生心之專、之細爾。
“心解”在許多情況下往往意味著“新解”。《心解》一百三十三篇學術隨筆中包含著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見解。這些見解有的已得到充分的展開與論證,有的囿於隨筆這一文體的特性,隻是點到為止;有的拓展出李漁美學研究的重要課題,有的則是對他人或作者已有研究成果的深化;有的一經提出,無疑會得到讀者或學界的認可,有的或許還可能受到質疑;但無論哪一個論題,作者都期望有自己的思考和分析。
李漁向來以戲曲、小說和戲曲理論著名,詩詞創作並不為人所重。論及清詩史、清詞史,很少有人會給李漁留有一席之地。與此相聯係,李漁的詞論著作《窺詞管見》,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僅有少數研究者在相關著述中予以簡單的介紹和局部引用,評價不高。《心解》卻以第四章《詩詞篇》專論李漁的詩詞美學,而將《窺詞管見》二十二則視為李漁詩詞美學的核心內容和集中體現。為了凸顯李漁在古典詩詞美學史上的地位和意義,作者不厭其煩地將《詞話叢編》所收八十五種詞話分為三類:李漁《窺詞管見》之前的;與李漁《窺詞管見》大致同時的;李漁去世之後的;然後以《窺詞管見》分別與三類詞話進行比較。通過比較,作者認為:李漁《窺詞管見》較之前輩論著,有所發展,有所創造,有所深入;較之同輩,李漁詞論也有自己的特點,尤其是理論色彩比較濃厚,係統性比較強。後來者的詞論也有與李漁見解如出一轍者,如王國維的“一切景語皆情語”的說法與李漁的“情主景客”思想即是。在充分肯定李漁詞論價值的同時,杜先生也讚賞李漁“善於填詞,並有不少優秀作品”,並先後引用其《玉樓春·春眠》、《憶王孫·苦雨》、《水調歌頭·中秋夜金閶泛舟》、《減字木蘭花·對鏡作》,加以解析印證。在這樣的基礎上,《心解》認為:“《窺詞管見》在中國詞學史上應該占有一席之地;如果把《窺詞管見》放回它那個時代,可以看到它仍然發著自己異樣的光彩。李漁的詞學思想同他的戲劇美學、園林美學、儀容美學一樣,有許多精彩之處值得重視、值得借鑒、值得發揚。”論證過程是縝密的,材料證據是確鑿的,因而結論是可信的。尤其新穎的是,作者前所未有地提升了李漁詩詞美學的品位,挖掘出其豐富的美學資源,值得李漁研究界重新考慮某些已有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