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話農功請同操家政(2)(2 / 3)

“這樁事,兒子倒看準了一個人,就是我家這葉通便弄得來。”安老爺道:“他?我平日隻看他認得兩個字,使著比個尋常小廝清楚些,這些事他竟弄得嗎?”公子道:“不但會,並且精。兒子又怎的曉得?因見我丈人常和他一處講究,我丈人拿著本子《九章算法》問他幾塊怎樣畸零的田,湊起來合了多少畝;幾塊若幹長短的田,湊起來應合多少畝。他拿著麵算盤,空手算著,竟一毫不錯。及至他問我丈人多少地,應收多少高粱麥子穀子,我丈人不用打算盤,說的數目卻又和那算法本子上不差上下,又是怎的一穀二米,怎的一熟兩熟,怎的分少聚多,連那堆垛平尖,都說得出來。據我看起來,大約一邊是從合算來的,一邊是從閱曆來的。隻我聽著,覺得比著夏後氏五十而貢的那章考據題還難些。”

安老爺歎道:“如我父子,正所謂不知稼穡艱難者也!對之得毋少愧?”

公子原是說自己不通庶務,不想惹得老人家也謙尊麵光起來。一時要竭力斡旋這句話,便道:“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便是大聖人,也道得個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安老爺聽了,便正色道:“這幾句書講錯了,不是這等講。吾夫子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這二句話,正是吾非斯人之徒歟而誰歟的鐵板注腳。他老人家正在一腔的救世苦衷,沒處發泄,想著假如吾道得行,正好同二三子共襄治理,不想這樊遲是話不問,偏偏的要請學稼請學圃起來,夫子深恐他走入長沮桀溺的一路,倘然這班門弟子,都要這等起來,如蒼生何?所以才對症下藥,和他講那上好禮的三句。這兩個如字,要作我不照象老農老圃一樣講,不得作我不及老農老圃講,合著下文的焉用稼一句,才是聖人口氣;不然,你隻看‘道千乘之國,使民以時’的那個‘時’

字,可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說得出來的?”

安太太聽了聽事情不曾說出眉目,他又講起書來了,便道:

“這不是嗎?人家媳婦兒在這裏說正經的,老爺又說孔夫子上去了,這都是玉格兒惹出來的。”安老爺道:“天下事除了取法孔夫子,那裏還尋得出個正經來。”太太可真被這老爺嘔得受不得了,說:“老爺,咱們爺兒們娘兒們,現在商量的是吃飽飯;那位孔夫子,但凡有個吃飽飯的正經主意,怎的周遊列國的時候,半道兒會斷兒頓了,拿著升兒糴不出升米來呢?這難道不是老爺講給我們聽的嗎?”安老爺道:“此正所謂君子固窮;又浮海居夷,所以發浩歎也。”安太太隻剩了笑,說道:“是了是了!無論怎麼著罷,算我們明白了就完了。老爺此時,隻細想想兩媳婦這話是不是,這主意可行不可行;或者老爺還有個什麼駁正指示的,索性就把這話商量定規了。”安老爺道:“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她兩個既有這番誌向,又說的這等明白,你我如今竟把這樁事責成她兩個辦起來,才是正道;此時豈可誤會了那言前定、事前定的兩句話,轉去三思而行。”太太道:“不是的,我是猶疑這兩小人兒,擔不起這麼大事來呀!”老爺道:“喂,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不必猶疑。”說完,便吩咐公子道:“至於你講的那項金銀,也可以不必一定送到我同你娘跟前來,你隻曉得那子婦無私貨為通論,可知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尤為論之至通者。隻此一言可決,不須再議。”因又回頭向太太說道:“我倒還有一說,我往往見人到老來,把這份家,自己牢牢的把在手裏,不肯交給兒孫,我頗笑他不達。細想起來,大約他那不達,也有兩般苦楚。一般苦的是養著個不肖的子孫,先慮到把我一生艱難創造而來的由他任意揮霍而去,及至我受了貧苦,還得重新顧瞻他的吃穿;一段苦的是,養著個好幾子,又慮到他雖有養老的孝心,我卻把自立的恒產,便算我假作癡聾,也得刻刻憐恤他的心力不足。如今我家果然要把這舊業恢複回來,大約足夠一年的吃穿用度,便不愁他們有個心力不足了。再看這三個孩子的居心行事,還會胡亂揮霍不成?你我就索性把這份家,交給兩個媳婦掌管。兩個人之中,玉鳳媳婦是個明決氣象,便叫她支持門庭;金鳳媳婦是個細膩風光,便叫她料量鹽米。我老夫妻,隻替她們出個主意,支個嘴兒。騰出我來,也好趁著這未錮的聰明,再補讀幾行未讀之書;果有餘暇,便任我流覽林泉,寄情詩酒。太太無事,也好帶上個眼鏡兒,叼袋煙兒,看個牌兒,充個老太太兒,償一償這許多年的操持辛苦。玉格卻叫他一意用功,勉圖上進,豈非我家不幸中之一大幸乎?”太太見老爺說得這等高興,益加歡喜,便道:“我想著也是這樣。老爺這樣說,好極了。”因望著兩個媳婦笑道:“我再想到我熬了半輩子,直熬到你們倆進了門,我這鬥牌才算奉了明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