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喜歡你,我好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他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兩遍,三遍…
杜曉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他問:“你為什麼喜歡我,愛我,想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嗎,愛是可以呼叫轉移的,我現在就要把關木一轉移,我要謝謝你愛我,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對你要以身相許。”然後,她一頭栽下去,跌到了胖楊的懷裏。那個懷抱帶著陌生的氣息和柔軟,撲麵而來。她像置身於一片溫熱的水中,搖曳著,肢體隨著波浪的起伏翩翩起舞。
8
冰冷的空氣一點點鑽進杜曉染的心裏,她被凍醒了。棉被掉落到了床下,她一絲不掛地橫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劇烈的頭痛和桌台上放著的那隻金表,她會忽略昨晚和胖楊的一夜纏綿。她跳下床,把被子拉回原位,她在被窩裏瑟瑟發抖,不自覺地咳嗽了幾聲,見沒人回應,她知道,他已經走了。
陽台上的萬年青已澆過水,廚房的碗筷被洗得幹幹淨淨,飯桌上放著已經涼透的早餐。杜曉染打開窗,太陽仍在睡覺,天空灰得像一塊透亮的黑布。
他應該是半夜離去的,走得那樣急迫。杜曉染按壓著發脹的太陽穴,後悔、羞愧、出軌後的感官刺激,層層疊疊地擠壓著她,她不是那種男女關係草率的女人,在她的兩性價值觀中,男女的床事,是見證愛情存在的心甘情願。她和胖楊的意亂情迷,成為她脆弱心理上的一個汙點,她對他,是殘破感情依賴的備胎,她雖然想過和他在一起,卻不是因為有多愛。如今,她的身體違背了她的感情,這是杜曉染無法接受的事實。
難過歸難過,杜曉染猛然想起來手包裏的單證,打開皮包的一刻,她懵了。夾在筆記本裏的單證消失不見。她翻遍了提包的裏裏外外,一無所獲。是胖楊,一定是他拿走了那些東西。
杜曉染氣得手腳冰涼,他的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本來十拿九穩的事情,一不小心,成了賠本的買賣,而且賠的徹底,賠的幹脆。
她不可能再進入W機構,他們失去了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之前,她對胖楊的愧疚,化為烏有。原來,每一個男人都不簡單,都有讓女人死無葬身之地的本事。尤其是那種不聲不響的男人,傷起人來,簡直可以化腐朽為利刃。
她哭了起來,哭到天邊的魚肚白泛著亮,哭到米妮來敲門。
“我失敗了。”杜曉染哭天抹淚地對米妮說,她隱瞞了和胖楊的魚水之歡,更隱瞞了是胖楊偷走了單據的事實。她隻說,東西讓她給丟了,連同錢包,一起都不見了。
米妮問她:“在哪裏不見的?”
她答道:“因為心情好,事情辦完就去了商場,結果東西就丟了。”
米妮看到垃圾桶裏一堆的易拉罐,就相信了她的話。
“可能是天意,老天都在幫他們。”杜曉染又說。
“對這種事情,就應該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事情,跟天意沒關係,這是公理。我就算沒有這宗證據,我也要去拚。”米妮很生氣。
杜曉染停止了哽咽,趕緊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我表姐不是故意冒犯神靈的,她隻是生氣那些人渣欺人太甚。”
“別哭了,不怪你,我不信任何東西,我隻信自己。”她站起來,在客廳踱著步子,突然,她大叫:“你可以找淩寶漪,從那裏下手。”
杜曉染呆呆地問:“可以嗎?”
“你和她關係不錯,你現在也沒有工作,剛好可以去她家多探望一下她,說不定,她那裏會有咱們想要的東西。你動一下腦筋。”
杜曉染的無力感蔓延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她已經是一個漂浮在海上的人,回頭的岸邊成了無涯,四麵都是沒有此和彼的汪洋。
可她還是答應了表姐,她不想米妮失望。
米妮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杜曉染懨懨地躺在床上,她以為,從此胖楊將不會再出現。誰知,到了華燈初上,他提著一大堆日用品趕來。
杜曉染見是他,便要把他推出去,胖楊死皮賴臉地蹭進門來。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你把東西還給我,我就聽你解釋。”杜曉染厭惡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是我真的是為了你好。你以為幾張單據就會把事情了結嗎?那你是太天真了也太簡單了。有些事,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希望你的日子能安安穩穩,不要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一個女人的重心應該是家庭,絕對不是去攪局。”他放下袋子,把袋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小山一樣堆在桌子上。他看杜曉染不語,立刻換掉另外一副溫和的口氣說道:“既然你的前任走了,我不放心你,從今天開始,我就賴在你這裏不走了。我來照顧你!”他說著,脫掉外衣。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來關心。”她直截了當,又絕情:“而且,我不愛你。你別白費心機了。”
胖楊故意充耳不聞,他哼著帶著顫音的歌聲,把食品塞進冰箱。杜曉染見狀,氣急敗壞地跑過去,從他手裏搶奪過東西,一股腦丟到地板上,“我不需要,不需要。”
胖楊目中噙著示弱,慌了神地緊緊把她攬在懷裏,任由杜曉染撕咬掙紮。在他的懷裏,杜曉染漸漸有了被需要,被關愛的感覺。或許這就是緣分!抵擋有用嗎?想著想著,她的手腳發起軟來。
9
杜曉染快要被胖楊纏得窒息了,她的一行一動都躲不開胖楊渾厚綿柔的目光。她去廁所,他望著她。她去做飯,他望著她。她去超市購物,他仍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望著她。杜曉染表示不耐煩的時候,他委屈地狡辯說,他是擔心突如其來的幸福被人偷走。
杜曉染希望這個男人趕緊從身邊走開,可她又不忍心對他太過激烈。她是被一個男人刺傷過的女人,懂得被刺傷的痛。她不會像關木一似的,拿著刺刀一下下紮向愛他的人。一句不愛他,已經是杜曉染天大的放肆。而且,她亦明白胖楊,他隻是不希望自己趟這條深不見底的渾水。
雖然杜曉染明白,但還是希望胖楊不要約束她。她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趁著胖楊沒注意,獨自跑了出門。想甩掉一個人,總是有機會的。
剛出小區,迎麵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趙飲,他在激揚地打著電話,杜曉染聽到他其中的一句涉及到了一個敏感的人名-田有利。杜曉染和他打招呼,他竟專注到沒有看到距離不到五米遠的杜曉染。杜曉染隱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至於哪裏不對勁,她一時半會摸不到頭緒。
直到她到了淩寶漪的別墅,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淩寶漪劈頭散發地站在客廳,地板上盡是被肢解的物品,有少了胳膊的芭比娃娃、有破碎的名貴紅酒瓶、有從歐洲運來的油畫、有灑落一地鴨絨的錦被,還有被剪碎的衣服和鞋子。
“你來的不是時候!”眉姨守在門口,訕訕地對杜曉染說。
杜曉染提起手裏的一套嬰兒用品,抱歉地跟眉姨解釋:“我是來送禮的,順便跟寶漪道別的,我要回老家了。”
眉姨接過杜曉染遞過來的禮物,歎了一口氣:“她心情特別不好,你都看見了。我和太太都沒轍了。”
“那我就不打擾了。”杜曉染說著要走。眉姨趕緊拉住她,把東西又塞到她的手裏:“你看,能不能退掉?孩子暫時不在家裏,害的你破費了。”
杜曉染心中納悶,也不方便再問下去。她看到淩準病懨懨地在樓上哀求淩寶漪:“別鬧騰了,求求你,行不行啊?”
淩寶漪不理她,猛地轉身,看到了杜曉染,一瞬間,她的眼神由憤怒到委屈,繼而朝著杜曉染飛奔過來。
“曉染,曉染,你等等我。”她帶著哭音叫。
淩準見狀,忙不迭從樓上走下來。
“你帶我走,我不要在這個家呆著。”淩寶漪抓住杜曉染的手腕。
眉姨和淩準都靠過來,淩準對杜曉染說道:“別聽這孩子亂說,她就是心情不好,跟我們亂鬧呢。”
淩寶漪厭惡地推開她們,穿著拖鞋牽住杜曉染就往外跑。杜曉染和淩寶漪“私奔”了,她們跑到了杜曉染的住處。因此,杜曉染知道了更多關於淩寶漪和田有利之間的秘密。
淩寶漪的孩子剛滿月就被田妻姚雲朗抱走。淩準告訴她,孩子被他領養回家中,手續上一切問題都已經處理好。讓淩寶漪安心養身體,待身體恢複,就幫她進入娛樂圈,做一線女明星,實現她的明星夢。淩寶漪見過孩子幾次,她並沒有太多的初為人母的喜悅和熱愛,畢竟,她的年紀尚輕,自己還是個孩子。對這件事的態度,她模棱兩可地計較了幾句,便隨他們去了。真正令她爆發的導火索,是趙飲的一個電話。趙飲跟她說了田有利的很多事情,包括小金,包括小金而外的一些女人。她永遠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後的那一個。她頂多是他手中的一季浮花,終將把她丟棄在落滿了枯枝敗葉的原野。
淩寶漪相信趙飲不會欺騙自己,她跑去找田有利,碰巧遇到姚雲朗,她看到姚雲朗的貼身保姆抱著她的孩子,又聽到姚雲朗諷刺她隻是一個沒有大腦的花瓶時,她才發現,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來是自己的母親。她心碎地想自殺,但又極度恐懼死亡。既然不能死,她便發誓要使勁折騰身邊的人。無論母親如何解釋,田有利怎麼苦口婆心地安慰,她都不管不顧。
杜曉染把淩寶漪暫時安頓在家中,胖楊見到淩寶漪自覺退到了客廳的沙發,他並不知道淩寶漪就是田有利的情人,他隻是敏感地覺察到,這個漂亮豐滿的女孩來曆不明。而杜曉染也不知道,住在她隔壁的趙飲就是淩寶漪口中的初戀。如果杜曉染知道,她是死活也不會把淩寶漪帶回來的。
10
淩寶漪和趙飲不可避免地狹路相逢了。淩寶漪穿著杜曉染的棉質白衫,搭著一條厚厚的暗紅色羊絨披肩,腰間鬆鬆垮垮地係著一根豹紋細腰帶,腳上趿拉著厚底拖鞋。淩寶漪乖乖地跟在提著早餐的杜曉染身後。淩寶漪見到趙飲,又驚又喜地停住叫他:“你在這裏,你也住這裏嗎?”
趙飲見杜曉染,心中不免有芥蒂,不願被人識破:“您認錯人了。”他朝杜曉染點點頭,和她們貼身而過。
杜曉染見到他額頭上凸出的青筋和微微的汗濕,溫度剛升到二十度以上,他的燥熱從何處來?看著趙飲反常之舉,杜曉染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趙飲和淩寶漪本是舊相識。爬了幾節樓梯後,杜曉染小心翼翼地問淩寶漪:“難道你說的初戀情人,就是他嗎?”
淩寶漪站在樓梯間,氣急敗壞地跺腳:“不是他,怎麼會是他?”
淩寶漪的特殊舉動,更證實了杜曉染的推理。杜曉染注視著淩寶漪那張蠱惑人心的臉蛋,她有羨煞旁人的姿色,卻沒有一個特立獨行,善於思考的靈魂。她不是完整的女人,對淩寶漪來說,殘缺的痛苦是空洞無害的,因為無害,才容易從傷害中解脫出來,在最短暫的時光裏,才很容易剪掉發生過的所有不愉快。所以,她又是幸運的,是沒心沒肺的幸運。
“我看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杜曉染趁著淩寶漪不備,把這句話丟給她。
淩寶漪沒接招,隻是看著早點發了會兒呆。她的表情泄露了她和趙飲的關係。杜曉染不需要再問了。
“我吃不下。”最後淩寶漪說。她習慣了早上喝燕窩粥,吃抹了魚子醬的三明治的生活。讓她再度接受豬肉叉燒包,豆漿粉衝出來的稀薄豆漿,她實在難以下咽。
適應每一種生活都是命運賜予的難題。淩寶漪堅持了一天半後,她跟杜曉染告別:“我已經無法再過平民生活了。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曾經我戴著三十塊錢的耳環,穿著五十塊錢的連衣裙,那些廉價的東西我都能習以為常,我經常為了節約用電,把房間裏的燈關掉。可是現在不同了,我習慣了奢華的生活,這種日子讓我憋屈。雖然我得不到真愛,至少不會為錢發愁。”
杜曉染疑惑地問:“書記不是給了你很多錢嗎?”
“都在我媽咪那裏,支配權不在我,所以,我走不掉。而且媽咪和他都沒有來找我,肯定也生氣了。如果不要我了,我往後的生活真不知道怎麼辦?”淩寶漪噘著圓潤的小嘴,很後悔莽撞地跑出來。然後,她撒嬌地請求杜曉染:“你送我回去吧!”
“什麼時候回?”杜曉染問她。
“我想立刻,馬上,現在就回,我好想念我的達芬奇大床。”她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
大概就是從那一刻,杜曉染對這位大腦空洞的“公主”喪失了同情心,她們都是可憐又可恨的女人,如今早已殊途。杜曉染是自怨自憐,淩寶漪則是自作自受。
快到淩寶漪家的時候,杜曉染從半路跳下車。因為她遠遠就看到了田書記的加長林肯泊在淩寶漪的別墅前,還有兩個戴著黑超,巍峨魁梧的年輕人守在車旁。
“我就不進去了,你自己要小心。”杜曉染沒有心思再去應酬別人,尤其不想碰到田有利,舊人見麵,注定尷尬,而且是舊上司,他的氣場與眾不同,能鎮懾住杜曉染的膽魄。
淩寶漪見她離去,臉上掛出了不舍。
“他答應給我一家公司,過幾天我去上任,你可以來幫我,我當總經理,你當副總經理。”
杜曉染謝過她的好意,卻無法接受她孩子氣地邀請。
她的雙腳還沒完全跨進家門,左腳門裏,右腳門外的時候,她接到了米妮的電話,得知了田書記升遷的消息。當她雙腳站定,目光渙散,關木一出現在她的瞳孔裏,她想恨恨地摘掉眼球,看看到底有沒有出現幻象。他,關木一,此時此刻此地,就站在她的房子中央,胖楊在他帥氣外表的映襯下,成了一棵若有若無的路邊草。他的周身閃耀著明亮的光。
“他是誰?”關木一趾高氣揚地質問杜曉染。
杜曉染和胖楊四目相對,或許,他們之間的愛不夠年輕熱烈,或許,杜曉染自己也拿捏不清楚,她到底愛不愛胖楊。可是,她絕對不會再容許關木一的一而再,再而三。
她笨拙地說:“他是我的男友。”
胖楊得到了肯定,即刻橫在他們中央,他鎮定地說道:“你的東西在地下室,我會陪你去拿,以後,這裏不歡迎你,因為有我在了。”
“好,我把這個醜女讓給你,我走。”關木一自恃的優雅仿佛被拋進北冰洋的銀魚,瞬間失去了耀武揚威的活力。走到門口,他心有不甘地轉身再質問杜曉染:“你竟然會背叛我,一個醜八怪是沒有資格去風騷的。你看你,又瘦,又沒有氣質,臉上還有一堆蒼蠅屎。我以為你會一心一意跟我在一起,我真沒想到你會背叛我。”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絨色的心形禮盒,丟到地板上,紅色的軌跡在空中打了一個拋物線的弧,彈跳了兩下之後,跌滾在杜曉染的腳下。
“我真的一點都不稀罕你,一點都不。”關木一摔門而去。
胖楊拱下身子,打開禮盒。
“是一枚鑽戒。”他說。
杜曉染慘笑,接過那枚戒指,緊緊攥在掌心。有一種疼,從指尖流淌進心間,卻讓人無能為力去阻擋。兩情總有聚散時,依依不舍又如何?
杜曉染站在窗前,直到關木一的背影淡出了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