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分手是火裏來,水裏去(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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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曉染的星期一過得驚濤駭浪。

她被田書記叫到辦公室,然後她聽到他一字一頓地跟她說,她有什麼條件?

杜曉染立刻就明白了,她被開除了。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W機構的出納組是人員流動最大的地方,除了“皇親國戚”,她這樣的女孩,她能在崗位上呆了幾年,已經算是奇跡。不過,據說每一個人走的都很蹊蹺,拿了大筆的遣散費。

杜曉染想問,為什麼要開除她,憑什麼要開除她?但是,話就卡在嘴邊,她膽怯了。她甚至不敢正視他的眼睛。田書記不怒自威,一句話,一個字都咄咄逼人。

“如果沒條件,這是公司給你的條件,你看完就簽字吧!”他甩出來一張離職書、一份保密協議,還有一張現金支票。

杜曉染就不想走,也不想簽約,手腳卻不聽使喚,好象被人催眠了一樣。她忍著委屈,顫抖著,在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支票上的金額晃眼,貳拾萬,沒錯,就是貳拾萬。

她站起來鞠躬告辭:“謝謝書記。”

“你是寶漪的朋友,所以多給了一倍。既然你是她的朋友,就應該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有些事最好爛在肚子裏,有些話說出來就會傷人。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懂的。還有,對外你就說是自己辭職的吧!不然,弄得會很不愉快。”

杜曉染知道他的“外人”一詞是在指胖楊。她走出了幾步遠,才道:“我跟他早沒瓜葛了。”她走出辦公室,看到同事們在聊天嗑瓜子,她的不舍得就像六月注滿水的海綿,每一次糾結,都能擰出一鞠水。她是無辜的人,卻為此受到牽連,受到牽連後,竟不敢怒,不敢言,任人宰割。

她的桌子上多了一個紙箱,沒有人圍過來,也沒有人敢圍過來,因為大家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實在無法做到邊微笑邊撤退。但是,她又無法放下身段去嚎啕大哭,她在胸口挖開一個洞,把心酸和心酸裝進去。她看著電腦屏幕的聊天工具,胖楊的頭像在不停地晃動。她和他已經無話可說。還說什麼呢?每一台電腦上都安裝著監測設備,多說無益。

她關上電腦,搬著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家當,走出那棟大廈。這時候,手機的短信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有的人為她扼腕歎息;有的人來求八卦;還有的人則準備介紹她工作。

她關上門,走進電梯,穿過大廳。背後一個女聲叫住她:“杜曉染,你等等。”

杜曉染停下腳步,童心知濃妝豔抹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誇張的煙熏妝,焦黑的眼圈,羽毛般的假睫毛,猩紅的嘴唇,倔強的眼神,囂張的態度,繽紛的彩衣,不同的是,她的兔牙不見了。

“別看了,我剛從韓國整容回來了,還不錯吧?”她踮著腳尖,轉了一個回旋。

“很好。”杜曉染耷拉著眼皮,沒精打采地說。她看上去很不錯,根本不像一個遭受過冷落和打擊的女人。

她忽然想起米妮說過的一句話:一個澄澈的人,有糊塗的時候;一個淡定的人,也有激烈的過去;一個堅強的人,可能自殺過;一個溫和的人,也有可能殺過人。如果一個人選擇遺忘過去,無非是想過和過去不同的生活。

杜曉染希望她能淡忘那些魔障般的過去。可惜,她失望了。

“聽說你被開除了,我來接班。啊,你替我問關木一好,希望他能順順利利活到百歲!”童心知擺出一副妖孽的架勢。她叉著腰,扭動著臀部,邁著貓步,一搖一擺地朝門裏走去。

“何苦呢?了無牽掛多好!”杜曉染自言自語。

“杜曉染,杜曉染…”胖楊的聲音。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去應對任何人任何事,便加快了腳步,向外跑去。她要留下最後的一點尊嚴給自己,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不需要一切以關懷為名的施舍。

“你等等我!”身後的聲音再喊。她拚命地抱著一盒紙箱奔到馬路上,發絲逆來順受的被風卷在腦後,飛揚在氣流中。

2

關木一暴跳如雷,他生杜曉染的氣,也生W機構的氣。

區區二十萬就把她打發了,二十萬在深市能支撐多久,一年或者兩年?杜曉染的軟弱他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她能軟成爛柿子,任人拿捏。在關木一看來,一個人的價值在於她知道的多少。杜曉染掌握著W機構經濟上的貓膩,也掌握著機構書記隱私上的貓膩。這些具有無形價值的東西,可以換來他們後半生的榮華富貴。他痛恨杜曉染對金錢上的遲鈍感,他恨鐵不成鋼,尤其是杜曉染把上次賭博贏來的錢捐給寺廟修繕舊屋之後,他多次找茬和杜曉染吵架。

杜曉染躲進洗手間,聽著他的嘮叨,實在不耐煩了,她想到了應對。

“童心知回來了,今天我看到她,她祝福你活到一百歲。”杜曉染把門開了一個縫。這一招果然奏效,關木一的嘴被穿針引線般縫上了一樣安靜。

杜曉染梳洗幹淨,坐到沙發裏發呆。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在忙碌著,忙碌著。在不安的慌亂中度日,沒時間看雲破日出,看月落烏啼,更很少去關注自己的內心渴求。現在,她終於有了大把閑暇的時光,除卻發呆,竟不知該如何去體恤自己。

她把這件事告訴給了米妮,米妮問她:“敢不敢把田有利的事情曝光?”

杜曉染幹脆地回答:“不敢。”她解釋著:“第一:我收了人家的封口費。第二:我簽署了保密協議。第三:即使做了,也未必會有結果,我有家人有愛人,我不敢冒險。”

米妮就不再提這件事,最後,她拜托杜曉染幫她去探望藍宇航一家,杜曉染答應了。在她能做的範圍內,她可以去做任何事。可是,她真的去了醫院,真的去見了藍宇航和昏迷不醒的小金,這破碎的一家人慘狀,深深地刺激了她。

藍宇航恨不得要了田有利的命,小金渾身裹著紗布,像木乃伊似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醒來的機率微乎其微。

她一並探望了正在住院的淩寶漪,兩家人的境況不能同日而語。淩寶漪吃著珍饈美味,身邊有月嫂和媽媽在照顧。她住的是豪華病房,一切用度應有盡有。她的身體恢複得很快,躺在保溫箱中的孩子,也是“皇子”級別的待遇。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淩寶漪見到杜曉染很高興,拉著杜曉染說個不停。淩準冷眼看著這個幹瘦的女孩,她覺得這個女孩的心裏裝著她看不懂的事情,有點像不懷好意,更像來窺探她們的生活。

杜曉染也覺察到了淩準的提防,稍做停留,便告辭。路上的風景像一款黑白交替的膠片,一張張在她的麵前晃過。她在思考米妮的話,或許,她應該跳出來為藍宇航討公道,這就好比一道難題橫在身前,選哪一個才會不會錯?如果道德有方向,向左還是向右?

不知不覺,她走過W機構的門口。她的眸子裏麵浸滿眷戀。不管有人說它多麼汙濁,對杜曉染來說,那裏盛放著她數年的青春。她坐在它的對麵,遠遠地望著,就像看一個美輪美奐的少年。

忽然,一個身影嵌入她的目光,關木一衝進了W機構的門裏,旁邊跟著的人是胖楊。他們怎麼會在一起,關木一去W機構要幹嗎?

她緊張地撥通了關木一的手機,沒人接。然後,她試圖聯係胖楊,胖楊的電話顯示關機。

大概過了很久,月亮羞羞答答地從黑跡的天空中露出半張臉,關木一和胖楊才走出來。兩個人在門口嘀咕了一會兒,便分道揚鑣。

很快的,她接到了兩人的電話。關木一說,他在和朋友聚會,馬上就回家。胖楊說,關木一從田有利那裏又榨出來一筆錢,叫她趕緊去找關木一。

杜曉染覺得周圍的空氣穿透了她的脊梁,渾身冰涼。

2

杜曉染推開門,關木一正彎著腰在往行李箱中塞衣服。房間的電視聲音開得震耳欲聾,紅酒灑了一地。家裏值錢的東西被歸攏在一處,堆在客廳的中央。

關木一看到杜曉染很興奮地說:“你趕緊把東西當掉,咱們明天一早的火車,我爸爸生病了,讓咱們趕緊回去過年,說不定過年咱們就結婚了。”

“你爸爸得了什麼病,讓你如此興高采烈?”杜曉染把堆在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搬回到原來的位置。她站在他麵前又問:“你是不是和胖楊見麵了,他都告訴我了?”

關木一麵不改色地答道:“他在胡說八道,我根本沒見過他。而且,我爸爸的確是生病了,重感冒,不信你給他們打電話啊?”

杜曉染見他死不承認,厲聲道破:“我今天明明看到你去W機構了,胖楊就在門口等著你,你到底又要了多少錢?你讓我尊嚴盡失。”

“尊嚴值個屁錢啊!不如來點實惠的靠譜。我最看不慣你畏畏縮縮的小樣,一點魄力都沒有。你不愛錢,你清高,我愛錢,我不要臉。可我就是這個樣子,你愛我,那就必須接受這樣的我。”關木一說得理直氣壯,義憤填膺。他坐在整好的行李上,從口袋掏出一張機票,丟到她的麵前說:“再有十幾天就過年了,你不跟我回去,我也要回去。但是那些錢就別想了,我跟你在一起那麼久,就當是我的青春損失費好了,反正就算給你,你也捐出去。”

杜曉染大為光火,卻發泄不出。她天生就是一枚埋在泥土下啞炮,無論外界刮起多大的風,燒多大的火,她都無法爆炸。

“你這樣做,讓我怎麼看你?”她眼淚汪汪地盯著那張機票。

“隨便怎麼看我,我對你非常不錯了,外頭多少女人喜歡我,我都沒把她們當成一根蔥,更別提主動帶女人回去見父母了。機會就在你手裏,愛要不要!”

杜曉染對抗到最後,還是妥協了。關木一拖著行李,出門的時候,他並沒有叫醒她,杜曉染閉著眼睛在裝睡。看到他真的走了,她忍不住追了出去。

趕到機場,在候機室裏,她終於看到坐在座位上玩手機的關木一,他身旁坐著兩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兩個女孩探著頭,爭先恐後看關木一玩遊戲,目光一會兒黏到他的臉,一會兒黏到他的遊戲的手機屏幕上。

杜曉染站在關木一麵前,關木一抬頭望了一眼她,仿佛不出他的所料,他沒有挪動位置,繼續按著手機按鍵。杜曉染賭氣地看著他。其中一個女孩豎起眉毛,敵視著杜曉染:“你為什麼站在他的麵前不挪動一下位置,帥哥的視線會受到傷害的!”

杜曉染懶得搭理那樣八卦又可笑的小屁孩。那些小屁孩的存在,隻是證明她的青春成了一隻過期發黴的蛋糕。年輕很好,年輕很美,年輕總有不言自明的美麗,是杜曉冉望塵莫及的。她擺出一副無視她們的表情。

另外一個女孩說:“這女人有毛病吧,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到帥哥抑鬱的。”

關木一也故意跟她過不去,跟著女孩一起挖苦杜曉染:“一般沒人要的女人都這樣。”

兩個女孩跟著嘻嘻地笑起來。

杜曉染被她們氣得甩頭就走,關木一這才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道:“開個玩笑,看你這小心眼。”

那兩個女孩頓時目瞪口呆,不約而同地說:“真是一陀牛糞砸到鮮花頭上了。”

關木一把杜曉染拉到自己的腿上坐定,扭過頭對女孩得意地說:“牛糞和鮮花本來就是一對。”

飛機劃破雲層,載著杜曉染朝關木一的家鄉靠近。

3

青石板的小道,江南水鄉的清俊,家家戶戶充滿了年味兒,杜曉染見到了關木一的父母,關木一和他的父親簡直就是翻版,他五十歲左右,健健康康,臉上殘留著年輕時期的倜儻氣質。他的母親溫和舒雅,對杜曉染客客氣氣。不過,這份客氣令杜曉染感到十分不舒服,那是不認可的客氣,帶著防備和小心翼翼。

關木一的虛榮在家也暴露無疑,他用杜曉染的錢給父母購買了重禮,並大肆宣傳在深市的所見所聞,生活過得如何愜意舒適。聽得關木一的父母甚為驕傲。

父親問他,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他的母親細聲細語地說,年紀輕輕,結婚太早是受罪。

杜曉染蹲在廚房擇菜做飯,見他母親這樣說,就知道他和她沒有受到允許和祝福。這個年過得磕磕絆絆,心情自然也舒暢不起來。當她得知表姐米妮和趙飲在深市過年的時候,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深市。關木一的家成了禁錮她的逼仄牢籠。

夜未央時,杜曉染聽到隔壁悉悉索索的聲音,她爬起來,走到客廳,就聽見關木一父母的對話。

“一個那麼瘦,那麼醜的女孩,還比咱們孩子大三歲,而且工作又不穩定,真不知道木一是怎麼看上她的,反正我不同意。”他的母親這樣說。

“我覺得不錯,夫妻兩人有一個漂亮就夠了,你又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他膚淺又急躁,幹什麼事情都幹不長,他能跟這個女孩拍拖這麼久,想必那姑娘是有優點的。想當年,我這麼一個帥小夥兒還不是載著你的手心了嗎?溫柔是女人最強硬的武器,那女孩挺善良,又樸素。如果男人都找蛇蠍美人,好日子也過不好。”

他母親依舊不同意,埋怨他:“說得好象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管好女孩還是壞女孩,反正我不喜歡那個滿臉雀斑的瘦幹柴,品質不說,將來生的孩子萬一像她,那就是毀了幾代人。”

杜曉染捂住耳朵,她不忍再聽下去。她回到臥室,關木一醒了,他問她,怎麼了?她說,她聽見他父母說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關木一嬉笑著纏著過,嬉笑著勸慰她:“別管他們,重點是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是大美人,也沒用。”

杜曉染問:“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嗎?”

關木一閉上眼睛沉思片刻答:“當然”,他張開胳膊,像一隻揮著翅膀的大鳥,覆蓋下來。那一刻,杜曉染從未有過的小小幸福感油然而生。

可惜,這種幸福持續了一天後,很快就被薄涼入侵。

在飯店吃年夜飯的時候,她看到了關木一的初戀情人。她坐在距離他們十米左右的桌台上,關木一的眸子裏冒著騰騰的火焰。他當著彼此家人的麵,跑過去敬酒。

女孩身邊的男人是杜曉染見過的,就是和關木一第一次見麵時,奪走女孩的富二代。關木一一杯連一杯地敬酒,放肆地喧嘩。他不顧及杜曉染的感受,把她拉過到那邊的酒桌,告訴他們,她是官員的女兒,出過國,家裏條件優渥,她可以給他一切,且一心一意地愛著他。

杜曉染斟酌良久,終於沒有忍下去,在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中,她撕扯下了他的虛榮心。她對一杆人說:“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我沒有任何炫耀的資本,甚至現在剛剛失業。我有的,隻是一顆愛他的心,我可以為了他忍受委屈,可以為了他喪失尊嚴,可以為了他拋棄一切,但是,請給我保留一點做人的底線,別讓我覺得活著是種令人作嘔的行為。”

杜曉染的勇氣直接插入關木一的心髒,他受不了她的背叛,是的,關木一把這種行為當作出賣和背叛。初戀情人的男友鄙夷地舉起酒杯,目光中的不屑投射進淡黃色的液體裏。他飲盡那杯酒,笑著恭喜關木一說道:“這樣的女友實在…恭喜你!”

關木一的顏麵掃地,他氣惱把杯子摔得粉碎,指著杜曉染的鼻子惡狠狠地罵:“你給老子滾蛋,現在就滾,馬上就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