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這種相同的意義之下,我們可以選出品種最優良的人,他具有人該有的一切部分,人所應該具有的能力他都具有,而且發展良好、完全發揮作用,同時,他沒有任何明顯的疾病,尤其沒有任何可能傷害到主要用以定義人之必要特征的疾病。這樣的人都可以被稱為“最完全的人”。
至此,這樣的一個問題還不算太困難。當我們要做個美的評判者,要買一群羊或是要買一隻小狗當寵物時,便會附帶引起困難的問題。我們首先遭遇到的是武斷的文化標準問題,這些文化標準很可能壓倒、並取消了生物心理的決定因素。其次是馴養教化的問題,也就是說,人為與被保護之生活的問題。我們必須記住,人類在某些方麵也可以說是被馴養的人,尤其是那些最受到保護的人,像腦力受損的人、年幼的兒童等。第三個問題則在於,我們有必要將酪農眼中的價值與乳牛本身的價值,予以區分。
由於人類本能的傾向,就其實況而言,遠較文化力量為微弱,因此如何理清人類精神生物學上的價值,向來十分困難。不過,不管困難與否,原則上是有可能做到的,而且這是一項十分必要,甚至是相當重要的工作。
因此,如何“選出健康的選擇者”是我們所探討的大難題。就實用目的而言,難題現在就可以解決,就像病理學家現在就可以選出生理健康的器官。但是,此處最大的困難是理論上的困難,同時亦是有關“健康”的定義與概念化的問題。
我發現成熟的人或較健康的人,在真正的自由選擇之下,不僅看重真、善、美的價值,同時也注重那些退化的、求生存的、具均衡作用的價值。他們也注重和平與安靜、睡眠和休息、順服、依賴與安全感,免受現實威脅的保護與解脫,從莎士比亞到偵探故事的欣賞、退入幻想世界,甚至渴求死亡(平安)……。我們可以粗略地把這些價值分別稱為成長的價值和健康性的退化價值,或“邊岸”價值;並且進一步指出,愈成熟、愈堅強、愈健康的人,愈尋求成長的價值,而愈不尋求、愈不需要“邊岸”價值。不過,他仍然是兩者皆需要的。這兩類價值經常呈現出一種彼此交互辯證的關係,並因而導引出開放的行為所具有的動態平衡關係。
必須要記住的是,基本動機提供了一套現成的價值層次,這些價值是以較高的和較低的需求、較強的和較弱的、較重要的和較無所謂的關係,彼此相互依存的。
這些需求是按照整合的層次,而非按照二分對立的方式來加以排比的。也就是說,它們彼此一一相連、相互依賴。為了實現某種特殊才能的較高層次的需求,可以說有賴於安全需求的連續獲得滿足。而安全的需求,則可以說即便在靜伏無為的狀況下,也是不會消失的。(我所謂的靜伏不動,是指飽食一頓之後仍會再饑餓的狀況。)
這點意味著,退向較低層需求的退化過程永遠可能存在,而且在此層次脈絡中,不僅要將此退化過程視為病理的或病態的,而且將之視為對整個有機體的整合是絕對必要的,同時亦應視之為“較高層需求”的存在與作用的先決條件。安全是愛的先決必要條件,而愛又是自我實現的必要條件。
因此,這些健康性退化的價值選擇,也應該被看作是正常的、自然的、健康的、發乎本能的等,看作是所謂的“較高層次的價值”。顯然,這些價值亦處於一種彼此相互辯證與相互律動的狀態中。(或者,正如我常喜歡說的,他們是有層次的整合,而不是二分的對立。)最後,我必須要處理的是清楚且具描述性的事實,亦即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裏的情形是,較低的需求與價值比較高的需求與價值占優勢。也就是說,一般人常會受到退化拉力的影響。唯有最健康的、最成熟的、最發展完全的個人(並且也唯有處在良好的,或相當良好的生活環境下),才比較會選擇和偏愛較高層次的價值。之所以如此,很可能主要是因為獲得滿足的較低需求的基礎穩固,而且較低需求一旦獲得滿足,便會呈現靜止與休眠狀態,因而不再受到退化拉力的影響。(同時之所以能假定需求獲得滿足,顯然也假定了一個相當美好的世界。)
以上論點可以用一個陳舊的方式概略言之,即是: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建基於人類較低層次的本性,較高層次的本性需要以較低層次本性為基礎,並且如果缺少了這個基礎,較高層次的本性就會崩潰瓦解。換言之,對大多數人而言,如果缺少了一個己獲得滿足的較低層次的本性作基礎,則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便難以想像了。而發展此一較高本性的最佳方式,就是先去實現較低的本性,並使之獲得滿足。此外,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亦建基於目前或先前便己存在的良好、或相當良好的環境中。
言外之意便是,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理想、抱負和能力的基礎並不在於舍棄本能,而在於滿足本能。(當然,我前麵所說的“基本需求”並不等同於古典弗洛伊德所說的“本能”。)即使如此,我的解說方式也己指出有必要重新檢驗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論。他的論點過時己久了。另一方麵,此一說法與弗洛伊德把生命與死亡的本能以隱喻方式加以對立二分的看法,具有某種同質性。也許我們可以利用弗洛伊德的基本隱喻以修正具體的敘說方式。在進步與退化,較高與較低之間所呈現出的這種辯證關係,目前己被存在主義的學者用另一種方式說了出來。除了我嚐試盡量使我的說法較接近於經驗上與臨床上較可辯證,或較不可辨認的素材外,我看不出這些說法彼此之間有多大的差別。
即使是我們之中最完美的人,也不能免除人類基本的困境:既是純粹的受造物同時又肖似於神,既強且弱,既有限又無限,既是純粹的動物同時又可超越於動物之上,既是成人又是孩子,既懷有恐懼同時又充滿勇氣,既會進步也會退化,既渴望完美又害怕完美,既為螞蟻亦是英雄。這也就是存在主義所一直努力要告訴我們的人類困境。我覺得,根據我們目前已有的證據為基礎,我們必須同意他們的看法:這種二分對立的困境及其辯證的關係,是精神動力學和心理治療的任何終極係統的基礎所在。此外,我認為它也是自然主義的價值理論的基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