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天堂裏的愛(4)(3 / 3)

那情形給我留下極為溫馨的印象,還有老父親教我兒子數樓階的語調,以及他關於“福”的那一句話。

後來父親患了癌症,而我又不得不為廠裏修改一部劇本。我將一張小小的桌子從陽台搬到了父親床邊,目光稍一轉移,就能看到父親仰躺著的蒼白的臉。而父親微微一睜眼,就能看到我,和他對麵養了十幾條美麗金魚的大魚缸。這是父親不能起床後我為他買的。十月的陽光照耀著我,照耀著父親。他已知自己將不久於世,然而隻要我在身邊,他臉上必呈現著淡對生死的鎮定和對兒子的信賴。一天下午一點多我突覺心慌極了,放下筆說:“爸,我得陪您躺一會兒。”盡管旁邊備有我躺的鋼絲床,我卻緊挨著老父親躺了下去。並且,本能地握住了父親的一隻手。五六分鍾後,我幾乎睡著了,而父親悄然而逝……

如今想來,當年那五六分鍾,乃是我一生體會到的最大的溫馨。感謝上蒼,它啟示我那麼親密地與老父親躺在一起,並且握著父親的手。我一再地回憶,不記得此前也曾和父親那麼親密地躺在一起過,更不記得此前曾在五六分鍾內輕輕握著父親的手不放過。真的感謝上蒼啊,它使我們父子的訣別成了我內心裏刻骨銘心的溫馨……

後來我又一次將母親接到了北京,而母親正病著。鄰居告訴我,每天我去上班,母親必站在陽台上,臉貼著玻璃望我,直到無法望見為止。我不信,有天在外邊抬頭一看,老母親果然在那樣望我。母親彌留之際,我企圖嘴對著嘴,將她喉間的痰吸出來。母親忽然蘇醒了,以為她的兒子在吻別她。母親的雙手,一下子緊緊摟住了我的頭,摟得那麼緊那麼緊。於是我將臉乖乖地偎向母親的臉,閉上眼睛,任淚水默默地流。

如今想來,當時我的心悲傷得都快要碎了。所以並沒碎,是有溫馨粘住了啊!在我的人生中,隻記得母親那麼親愛過我一次,在她的兒子快五十歲的時候。

現在,我的兒子也已大三了。有次我在家裏,無意中聽到了他與他同學的交談:

“你老爸對你好嗎?”

“好啊。”

“怎麼好法?”

“我小時候他總給我講故事。”

其實,兒子小時候,我並未“總給”他講故事。隻給他講過幾次,而且一向是同一個自編的沒結尾的故事,也一向是同一種講法——該睡時,關了燈,將他摟在身旁,用被子連我自己的頭一起罩住,口出異聲:“嗚……荒郊野外,好大的雪,好大的風,好黑的夜啊!冷呀!呱嗒,呱嗒……爪子落在冰上的聲音……大怪獸來了,它嗅到了我們的氣味了,它要來吃我們了……”

兒子那時就屏氣斂息,縮在我懷裏一動也不敢動。幼兒園老師覺出兒子膽小,一問方知緣故,曾鄭重又嚴肅地批評我:“你一位著名作家,原來專給兒子講那種故事啊!”

孰料,竟在兒子那兒,變成了我對他“好”的一種記憶。於是不禁地想,再過若幹年,我徹底老了,兒子成年了,也會是一種關於父親的溫馨的回憶嗎?盡管我給他的父愛委實太少,但卻同一切似我的父親們一樣抱有一種奢望,那就是——將來我的兒子回憶起我時,或可叫做“溫馨”的情愫多於“嗚……呱嗒、呱嗒……”

溫馨,不是設計與布置的結果,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它儲存在尋常人們所過的尋常的日子裏,偶一閃現,轉瞬即逝,融解在尋常日子的交替中。它也許是老父親某一時刻的目光,它也許曾浮現於老母親變形了的嘴角,它也許是我們內心的一絲欣慰,甚至,可能與人們所追求的溫馨恰恰相反,體現為某種憂鬱、感傷和惆悵。

它雖融解在日子裏了,卻並沒有消亡,而是在光陰和歲月中漸漸沉澱,等待我們不經意間又想起了它。

心靈感悟

我隻要用四個手掌,圍成一個小小的穀,純粹隻有我們自己的風雨和陽光,縱是落雪之夜,讓寒冷凝結在無邊的黑暗中,我們的世界裏唱著一首暖暖的歌。

再唱《陽關三疊》

文/孫桂芳

我以為我已經把他藏好了,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心底。我以為隻要絕口不提讓日子就那麼繼續,他便會成為我心中一個恒久的秘密。然而,生命中卻怎麼會有那樣極為相似的夜晚呢?

同樣有著皎潔月色的夜晚,笛聲吹著一支古曲……那一瞬間,所有舊日的時光都能重回,他仿佛就站在我麵前,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人的一生到底能有幾次相遇?我忍不住含淚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