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老大沾哪個字?”對方繼續“盤道”。
“在下頭頂二十二,身背二十三,腳踏二十四。”孔南生不假思索地一口氣說道。
通常來說,海底盤到這裏,基本能夠確認是“家裏人”,也就可以了,畢竟現在入幫的門檻越來越低,許多新進的徒眾對此根本不感興趣,也不肯下功夫去死記硬背,所以不少入門十來年的“老幫”,對海底仍然不甚了了。
“請問老大,貴幫船有多少板,板有多少釘?”紅鼻子男人似乎並不想走過場。
“頭頂黃板[ 黑話,指家法。],身背纖板,腳踏跳板。”孔南生稍稍有些著慌。
“什麼板有眼無釘?什麼板有釘無眼?什麼板無釘又無眼?”對方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
“有眼無釘是纖板,有釘無眼是跳板,無釘無眼是黃板!”孔南生提高了一點嗓音。
若按古規,盤海底來來往往要問答二百多個回合,十分之複雜,但是,照這麼盤下去肯定要露馬腳了。所以,應該掌握一點主動才好。
“船到岔口哪裏走?”紅鼻子的神色似乎有點不懷好意。
“東也是岔,西也是岔,掃帚頂門全是岔,老大找岔便有岔,”孔南生故意露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不動聲色地將了一軍,“不知找的哪門岔,香堂口上再理論!”
孔南生想,別看這家夥年紀比自己大,但字輩不一定比自己高,若是進了香堂,字輩低的先得跪地,麵子已經下掉了一截。沒想到,這虛張聲勢的一招還真起了作用,紅鼻子的神色馬上變得親切起來。
“既然是家裏人,‘脫節’[ 黑話,指得罪或做錯了事。]之處千萬莫怪。”對方見風轉舵一抱拳。
“好說,好說,”孔南生也抱拳還禮,幹脆來個先發製人,“敢問老大,今天請我來‘赴蟠桃’[ 黑話,指相會、開會。],是不是為了龍昌旅館丁老板的事?”
“哈哈,老大是個爽快人。”對方見話題已被點破,幹脆來個順水推舟。“那位丁老板,與鄙幫的一位兄弟是‘彎腳饅頭’[ 黑話,拜把子弟兄;彎腳,下跪也。],受人之托,多有脫節,沒想到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既然都是弟兄,萬事都好商量,”孔南生連忙表態,“丁老板的損失全在小弟身上。”
“好,痛快人!”客廳門口突然出現一位年約六十的老者,手裏牽著一根極細的鐵鏈。
孔南生不知道老頭是什麼人,手裏牽著的又是什麼,但想上去無非是一條狗。沒想到,老頭一步踏進門來,身後騰地跳進了一隻猴子。
“這位是餘先生。”紅鼻子恭敬地介紹道。
孔南生想,眼前這位餘先生,肯定是“老頭子”無疑,趕緊站起來先“修正”一番,再規規矩矩一躬到底。
“這位小弟老子[ 黑話,清幫中前輩對後輩的尊稱。]是個能辦事的人。”餘先生微笑著拱手還禮。“你在魚市上辦的那件事,我也聽說了,這招流星趕月之計,委實使得滴水不漏,令人佩服啊。”
“哪裏,哪裏。”孔南生想,這位倒是識貨朋友,一眼便看出使的是流星趕月計。
“所以,我特別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後生,”餘先生把猴子拴在桌子腿上,自己欠身坐下,“小弟老子真是年輕有為啊,現在在哪裏發財呢?”
餘先生個頭很矮,甚至比一般女人都矮,皮色黃中泛黑,一頭微卷的頭發已經有點花白。臉上皺紋極多,似刀刻斧削般生硬,特別是一對眼神,看起人來像鷹隼一樣銳利。總的來說,年歲雖然不小,但身板還很硬朗,給人一種精力旺盛的感覺。
“我也是剛來上海不久,小本經營混口飯吃而已,”孔南生想,不能冒冒失失把杜月笙的名頭抬出來,“現在在十六鋪開了家申莊,胡亂軋些頭寸。”
“不像,不像,”餘先生笑著搖搖頭,意思是別把我當傻瓜,“你費了那麼大的心思,總不成就是為了看個熱鬧?我聽說,最近碼頭和魚市都在大動幹戈,不用問,肯定跟這事有關。小弟老子,你別急著搖頭,嗬嗬,這事跟我們沒關係,法租界裏就是金子堆成山,我們也不會把手伸那麼長,各人頭頂一片天嘛。”
“是啊,我們隻是受人之托,為丁老板出頭而已,其餘事情一概沒有興趣。”紅鼻子補充道。
“不過,依我看,把碼頭和魚市翻了個底朝天,單憑你一家小小的申莊,好像不太可能吧,”餘先生繼續試探道,“所以,你的背後一定另有其人。”
“餘先生真是火眼金睛哪!”孔南生剛想否定,但話到嘴邊卻來了個大轉彎。“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實話實說,我們幾個弟兄,確實不過是跑腿的而已,至於後麵到底是誰撐腰,萬望恕罪,現在實在不便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