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1 / 3)

吃過午飯,孔南生想到碼頭上去看看,了解一下各商戶的最新動向。

斷了窖冰的供應,海鮮生意頓時一落千丈,全靠醃貨、幹貨和一部分河鮮苦苦支撐,不少小本經營的老板幹脆關門打烊,算是提前歇夏。好在碼頭和新市場的工程進度極快,而且規模又那麼大,大家也看出以後的生意肯定要比現在好做,所以隻得暫時忍耐。再說,不忍耐又能怎樣?龔一飛那麼凶狠,不是照樣被人打得滿地找牙?

去魚市人多太招搖,所以孔南生今天隻帶了彭多甫一個人,沒想到剛走到洋行街的拐角處,就被三名壯漢攔住了去路。

三個家夥清一色的黑衣黑褲,臉相不善,但開出口來倒還客氣。

“是孔先生吧?”其中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漢子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我們老板最近聽聞先生的大名,一直有心結交,今天特意備下薄酒,請先生務必賞光。”

孔南生想,麻煩來了。

“你們老板是誰?”彭多甫鎮靜了一下問。

“到了地方自然便知。”那漢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一指路旁的一輛小汽車。

“你先去碼頭,”孔南生吩咐彭多甫道,“其他事等我晚上回來再說。”

彭多甫聽出了話裏的意思,晚上再說,無法是說如果晚上還不回來,趕緊去向江肇銘報告。

上了車,孔南生被夾在後座的當中,所有人都閉口不言。看看車窗外,車輛正朝外灘方向疾速,不多時穿過蘇州河,進入了公共租界。

孔南生想,這個麻煩又變大了一些。想來想去,會不會跟這次吃了啞巴虧的丁老板有關呢?老小子當時曾揚言要拿幾分顏色出來看看,現在看來並非是虛張聲勢。在法租界,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這三巨頭的勢力鋪天蓋地,但過了蘇州河,情況就不大一樣了,清幫不再一枝獨秀,你就是把杜月笙的牌子扛出來,人家也不一定完全買賬。

這幾天,碼頭和市場順利開工,再也沒人敢來搗亂,殺雞儆猴這一招雖然簡單,但效果確實很好。利濟行損失慘重,而且看到孔南生一夥經常在工地上露麵,也終於看出了端倪,知道那是人家特意喂自己吃藥,玩一出擒賊先擒王的把戲。好在羅老板畢竟還是正經生意人,吃了天大的虧,隻能自認倒黴。但是丁老板就不同了,想來想去覺得這個虧吃得窩囊,再加上外麵有些門道,所以心有不甘。

正胡思亂想著,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鑽出車來,隻見眼前是一座占地極廣的花園洋房,單從表麵看來,比華格臬路上的杜府還要氣派。

寬闊的草坪上,鮮綠欲滴的樹木和五彩繽紛的花叢錯落有致,兩名園丁正在修剪甬道邊的瓜子黃楊,空氣裏飄散著一股清新的青澀氣息。大片怒放的月季花叢旁,正站著一位身穿洋裝的年輕姑娘,身材苗條,亭亭玉立,頭戴一頂寬簷草帽,在陽光下遮掩掉大部分麵目,正在專心致誌地用剪刀剪花。

繞過一座花壇,一幢奶黃色的西式洋樓映入了眼簾。孔南生想,這裏的主人到底是什麼角色呢?

“請孔先生稍候。”進入大門右側的客廳,絡腮胡漢子指著沙發說道。

看屋裏的陳設,雖然以西式的沙發、茶幾、落地自鳴鍾等物件為主,但牆上卻掛著中國字畫,甚至還看得見琴桌、花架之類的中式家具,有點土洋結合的意思,尤其是靠南牆的一頭,還擺著一付花梨木的明式桌椅,簡直有點不倫不類。孔南生想,這付腔調,真像剛剛暴發出來的洋行買辦。

“有勞孔先生了,恕罪,恕罪。”一個五十來歲的紅鼻子男人走了出來。“敝姓薑,美女薑。”

“薑先生言重了。”孔南生拱手還禮。

“請坐。”紅鼻子男人指著花梨木的明式家具說,又對外屋叫道:“看茶。”

不多時,一名黑衣漢子托著一隻茶盤走了進來。孔南生想,不妙,若是洋行買辦,哪裏會用這樣的漢子做傭人。

紅鼻子男人抄起茶壺在孔南生的茶碗內倒滿水,然後將壺嘴上下點了三下,孔南生見了心裏一鬆,剛才的擔心頓時去掉了一半,隨即屈食指、翹拇指,伸出其餘三指在桌子上連敲三下道謝。

“老大姓潘?”紅鼻子男人來了精神。

“在家姓孔,出門姓潘。”孔南生不慌不忙地答道。

“貴幫占哪一個字頭?”對方當然不可能輕易相信。“請問貴前人上下?”

“鄙幫頭江淮泗,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師,老大既問,不能不答,”說到這裏,站起身來,雙手各用三指拎一拎自己的衣領,謂之“修正”,“鄙家師姓孔上令下奇,已經‘過枋’[ 黑話,指前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