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3 / 3)

“你來找範博士吧?”

“對,”姑娘麵不改色信口應道,“想找他。”

“咦,剛剛還在……”

後來,銀發男人的形象和範湖湖的形象攪到一塊兒,擾亂了她對身外世界的領悟。水晶般寂靜的冬天,姑娘的幻想伴隨人跡罕至的積雪鋪滿空曠的文津閣,它越來越大,變成夏娃似的豐腴裸女。可是,白雪皚皚的廣場上走過一粒小黑點——姑娘不曉得那正是她將來的男友——徹底毀了想象的氛圍,戳破她夢境的泡沫,窺見她赤裸裸的秘密和身體。來文史資料館工作,遇見範湖湖,趙小雯才驚覺她無力擺弄的無窮大的現實魔方,其淩亂的色塊正一步一步恢複原位。那時,姑娘興許將獲得神明千百次允諾的幸福人生。

六月十六日下午,自從趙小雯離開公安局,範湖湖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兩人默默走到樹影淡薄的大路上。線條銳利的高樓遮擋著天幕,陰雲好像無比厚實的山體,在其映襯下,空氣澄澈透明,國際大都市儼如一座匍匐的小鎮。範湖湖尾隨姑娘走過無數街巷,迷失在看不見的煙霧中。年輕人倍感煎熬,因為經曆這兩天,他發現趙小雯跟自己的想象沒多少相似之處。但往昔的虛構圖景從哪裏剝落,真實的新畫麵就在哪裏形成:他無可選擇地再次愛上了姑娘。她那麼陌生,然而一想到要同她分離,即使不是永遠分離,範湖湖仍非常沮喪,這幾乎引發了肉體的痛楚。年輕人緊咬牙關,腦海卻閃過唐人範鵠的身形樣貌。

“喂,你跟著我幹嗎?”

範湖湖並未作答。他是個沒打麻藥就開刀的病人,咬肌一旦放鬆,必將痛得大叫。他真希望被一輛跑車撞飛,空翻十五周後砸在路麵上死掉算數。反正他對唐人範鵠的故事不再感興趣,可敬的同行遲早會彌補他留下的空缺。這念頭如鐵一般存在,令範湖湖覺得他已經死了。趙小雯回過頭,望著魂搖魄蕩的年輕人,看見炫目的彩霞下他反射金光的眸子,他戀愛的夢幻神色,他錯綜複雜的恐懼和激情,它們似乎向全世界宣告他在愛情的競技場上光榮落敗了,所以他才是偉大的勝利者。姑娘極受震動,但仍保持著天賜的冷靜優雅。她自煉獄頂端為年輕人投下一束光,把他撈落湯雞似的撈上來,這句話從此與他生死相係。

“你要跟就跟著吧,”姑娘咬了咬嘴唇,“如果你膽子夠大。”

範湖湖在昏暗中洗澡時,仍然聞到趙小雯的香味,便懷疑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它一陣陣湧入鼻孔,讓年輕人想起穿寶藍色長裙的天王星姑娘。他能把她涼絲絲甜膩膩的芬芳,跟其餘千百種氣味輕易區分開。它無所不在,像童年的桂花糖糕,弄得他喉嚨、肺葉微微發癢,使他又傷感又厭倦,簡直可以循著這道香氣追蹤趙小雯。半夜,白天的情緒演變為狂烈的不停不息的思念,繼而化作姑娘的輕盈幻體,籠罩黑魆魆的臥室,將他拋向星塵。年輕人這才意識到,原來單相思的想念,並不比戀愛時想念的萬分之一更多。現實世界的吸引力蕩然無存,往日的愛好他興致全失。範湖湖不想跟任何人爭論任何問題,既無法思考,更無法理解思考有何意義。他精神悵恍,眼圈烏紫。姑娘的氣息在天邊外,在地鐵裏,在劇場內,處處被他無名的新感官捕獲。首次同趙小雯親近,這縷香味已植入範湖湖心間。她青澀而讓人狂亂的風韻雖撫平他最初的緊張怯懼,但他竟無法勃起,身體仿佛是一座空屋子。姑娘不肯輕易認輸,嚐試力所能及的刺激方法。厚窗簾將繁光萬事隔絕,靜謐幽暗的房間泛濫著姑娘的體香,掩蓋著範湖湖的慚愧之情。他倆肩並肩躺在床上,仍赤身裸體,試圖用聊天和舒緩的撫摸深入彼此的陌生領域,想在那裏再度相認。可是,經過一番半羞半怯的徒勞搏鬥,兩人無功而返:他們依然害怕對方,尤其害怕對方會怕自己。傷及視力的悲觀情緒一直延續到他們離開旅館的客房,為兩人將來激烈而冷酷的性愛埋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