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逃學威龍”
一
劉威和夏斌在校園裏猴急猴急地尋了老半天,最後卻在百草園的假山旁邊找到了鄒興馳。
鄒興馳半倚半躺在那兒望著天空發呆,連他最珍視的發型亂了都不顧了,神情顯得有些頹廢。
“老大,手機也不開,怎麼了?龍體欠安啊?”夏斌學著古裝電視劇裏太監的公雞嗓兒請安,有模有樣地跩起了斯文。
“嗬嗬,沒精打采的,你該不會是懷孕了吧?”劉威的言辭更時尚。
不久前,隔壁的初三有一個小美女因不慎懷孕被家長領回,一時間,“懷孕”一詞就成了校園裏最熱門的問候語。誰要是精神欠佳或者是飯量減少,立馬就會有熱心人一臉壞笑上前問候,“操作不當,肚皮發胖,兄弟!你該不會是懷孕了吧?”
對於這一個關係校方顏麵和隱私的敏感詞彙的肆意傳播,校長曹家德真是惱羞成怒,無奈屢禁不止,你越是要發狠嚴查,學生們私下裏惡作劇的興趣就越高。武校裏的孩子,個個頭上都是有些棱角的,誰怕誰呀?
鄒興馳坐了起來,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媽的!要是能懷孕就好了,這個狗屎騙子學校,老子早就呆膩了。”
“嗯!這個活兒有難度,你一個人幹不了,還得有人強暴你才成。”劉威字斟句酌地說,顯得很有學問的樣子。
其實他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一腦殼玉米糊糊,他的那點專業術語也都是來自影碟上。影碟上常常有這樣的情節:一個年輕女子夜行,遇到幾個流氓,於是扯破嗓門大叫,後來肚子就大了,這已經成了缺鈣導演的傳統套路。中間的蒙太奇鏡頭語言跳躍性很大,因此劉威也就學得不成體係,頂多也就是一鱗半爪而已。
“隻要老爸答應帶我回家,我寧可給你這個豬頭強暴三十次!”鄒興馳笑得咬牙切齒。
“得了得了!別在這兒苦大仇深了。咱們還是趕緊出去救救饞蟲吧!”夏斌有點兒迫不及待。
龍威武校的夥食很差勁,孩子們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還要刀槍棍棒翻滾遛爬,一周下來個個眼睛都發綠,就跟那三四天沒有肉吃的小狼一樣,胃囊裏的饞蟲早已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鄒興馳眼睛一亮,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機會難得哩!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因為經常有學生溜出去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惹是生非,龍威武校為了防止學校的聲譽比臭狗屎還要臭,就采取了更加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學生要是手裏沒有班主任發放的出入證,誰也出不了大門。在教室裏由班長監管,在宿舍裏有室長督促,那真是布下了天羅地網。鄒興馳常常跟媽媽哭訴,我現在就是生活在魔鬼集中營裏啊!
後來,細心的夏斌發現,周六的晚上有機可趁的!因為有不少附近的學生要回家,宿舍裏的巡查就鬆散了一些。於是他們就偷偷從廁所後邊那兒翻牆頭出去,找個小酒館,炒兩個菜,喝點小啤酒,滋養一下胃裏的饞蟲。
初三的鄒興馳、劉威和夏斌是個鐵三角,他們喝酒的時候總是一起行動,因為在同一個班裏,又是同一個宿舍,再經常喝點小酒罵罵教官和室長,漸漸地就有了一份誌同道合的親近,特別是在小酒偏高的時候,這份感情益發濃烈。
鄒興馳、劉威和夏斌來到好再來小酒館時,那個胖乎乎的老板娘正蹲在門口撥雞毛。
鄒興馳看到碗裏那已經凝結的雞血,忽然就有了靈感,“老板娘,等會還殺雞麼?”
“幹什麼?要殺也得等明天再殺呀!”老板娘疑疑惑惑地看著鄒興馳。
鄒興馳從兜裏摸出一張紅票子,橫橫地拍在桌子上,“你現在就給我殺一隻,雞血給我們喝酒!”
夏斌滿眼崇敬地看著鄒興馳,他那摔錢的姿勢很有範兒,頗有幾分傳說中江湖大俠一擲千金的豪氣!
“好好好!顧客就是上帝,我現在就殺。”老板娘樂嗬嗬答應著,放下手裏的活就去抓雞。好再來小酒館位置很偏,自然不想開罪這三個老主顧。
“老大,你是說我們要喝雞血酒?”劉威倍感亢奮。
“妙!我們這是好再來三結義。”夏斌順著現有的思路往下暢想。
“不!我們是龍威武校三結義。”鄒興馳連忙更正,雖然他從骨子裏討厭龍威武校這幾個字,但這麵破旗子舞起來終究比一個小酒館的名號要響亮許多。
那天晚上,熱血沸騰的少年三劍客破天荒地要了一瓶白酒,滴入好多小公雞的血,模擬電視劇裏的情節舉行隆重的跪拜儀式。那白酒質量很不地道,又拌了雞血,腥腥辣辣的很是上頭。好在大家情緒不錯,啃著現殺現燒的小公雞,三個人滋滋咂咂的喝得頗為盡興,待想起回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三個人一路搖搖晃晃互相扶持,嘴裏很有激情地哼著《愛拚才會贏》,“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
剛一推開寢室的房門,鄒興馳立即就意識到,情況不妙!
鄒興馳的老爸和老媽在深圳開了一家小發廊,近兩年收入頗為可觀。他們望子成龍心切,前年花了不少錢,才把鄒興馳從鄉下轉到縣中。誰知在鄉村沒有籠頭撒野慣了的鄒興馳到了縣中很不適應,成績比爛狗屎還臭。特別是那繞著舌頭的英語,從來就沒有跨過分的欄杆。於是逃學、上網、打架就成了他的專長,真是觸類旁通。後來班主任忍無可忍,害怕一泡雞屎壞了一缸子醬,就勸家長把他帶回家了。
老爸鄒誌超看著細胳膊細腿的鄒興馳很是沮喪,怎麼辦呢?這麼大的一個小屁孩,文不成秀才武不成兵,打桌子做板凳都不是料兒,帶到深圳吧?那地方燈紅酒綠更可怕,一旦學壞沾上了毒品什麼的,那就一輩子都毀了。父子倆鬥智鬥勇討價還價洽談了老半天,最後終於按照鄒興馳的思路,把他送到了整天在電視上輪番轟炸做廣告的龍威武校。
鄒興馳心想,武校名氣很大哩,到了那兒也不用再學那倒黴英語了,而且還可以要挾老爸幫自己配上惦記已久的諾基亞手機。
鄒誌超心想,罷罷罷!看來這小子橫豎不是讀書的料,不能成才也就罷了,能夠成人也是不錯的,先上年武校,起碼還可強身健體嘛,以後究竟是做保安還是學理發,還要走著瞧!
鄒興馳進了龍威武校才知道,這裏並不是傳說裏的青蘋果樂園。因為學校招進來的都是來自全市各地的淘氣包,一不留神就能給你捅出一個大婁子,所以學校實行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那一個個膀大腰圓的教官跟日本鬼子武士道差不多,一不高興就給你一個大耳刮子,幹脆利索。練武之人嘛!動手比動舌頭更麻溜利索。
鄒興馳來到龍威武校的第一天,就被教官列入反麵教材,兩個耳刮子抽得他眼冒金星。他這才明白,武校跟縣中是大不一樣的,你嘴皮子再利索也沒有地方給你講理!鄒興馳真是恨死了龍威武校,他一次次向遠在天涯的老爸老媽哭訴,可老爸老媽除了不著邊際的口頭安慰並無實際行動。少年鄒興馳哪裏知道啊?就在她老媽接聽電話淚水漣漣唏噓不已的時候,老爸卻在一邊暗自高興,“這小子!不讓他吃點苦頭那還得了,哪裏還知道天高地厚啊?”
劉威的老爸劉知遠是村支書,老媽在家裏又忙了個日光大棚,一個在鄉村之間鑽營,一個在蔬菜地裏忙碌,照顧兒子的時間自然也就少了。劉知遠見兒子成績一直拉稀,倒也看得開,“小子!文的不成咱就來武的,君子動口也動手,練他個腰粗胳膊圓走到哪裏都不吃虧的。”劉威記住了老爸的諄諄教導,但對這位村官的小氣做派卻耿耿於懷,班裏的同學大半都有手機了,可老爸就是不肯為劉威也配一個。好多次,劉威私下裏發狠,“惹急了,我真的會離家出走的,讓他們沒有兒子,讓這兩個小氣鬼天天抱著鈔票哭!”
夏斌的家庭經濟狀況要差一些,父母兩人都在建築工地上賣苦力。夏斌一直以為,自己能夠結識鄒興馳和劉威這樣的知心朋友真的很幸運,每次出去打牙祭,他們兩人從不讓夏斌付賬。班裏有同學欺負夏斌時,他們倆都能挺身而出,所以夏斌對兩個哥們言聽計從。
“你們今晚都到哪裏去了?快說!”房門剛一推開,室長陳龍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仗著三分酒勁,鄒興馳一把推開攔路狗就進了宿舍,陳龍一愣,他放過鄒興馳和劉威,一把捉住畏畏縮縮走在最後的夏斌,他想拿軟柿子開刀。
“你說!到哪裏去了?”陳龍惡狠狠地盯著夏斌。
“我們吃飯去了。”夏斌小聲地回答。
龍威武校的管理是別具一格的,每一個宿舍的室長都是由高年級的學長擔任,他們身手很好,也很有權威。
“嘿!吃飯?”陳龍伸出右手扣住夏斌的腮幫子,用鼻子聞了一下,“耶!喝酒了!還是白酒,你們敢偷偷出去喝酒?還敢這麼遲歸隊?真是有出息了!你他媽都不拿我當回事啊?”
陳龍掄起老拳就結結實實地搗在夏斌的鼻梁上。陳龍憤怒發自內心,他憤怒的原因卻說不出口。其他宿舍這些小鬼出去喝酒都要帶著室長,要不,回來時起碼也要孝敬一包香煙。這幾個家夥真是死眼皮兒!看樣子不打不長記性哩。
陳龍是高二年級的,他的拳頭已經很有功力,再加上心中有氣,力道自然不小。
夏斌擦抹越過嘴唇的紅蚯蚓,委屈地抽泣,“老大!老大救我。”
“搞笑!誰是老大?在這裏我永遠是老大。”陳龍不屑一顧地冷笑,他側身高高地抬起右腿,在空中畫了一個優美的弧線。
要是往常,鄒興馳一定會咽下這口氣,可是今天不行,什麼叫兄弟呀?什麼叫義氣呀?喉嚨裏雞血酒腥腥辣辣的味道還沒有散盡哩。他操起桌上一個盛滿水的玻璃杯,對準陳龍的左腿狠狠地砸了過去。
一聲慘叫,陳龍軟軟地跌坐在地上,他抱著左腿滿地打滾。
“打!給我狠狠地打!”鄒興馳右手一揮,果真頗有老大氣勢。
夏斌怕他喊叫會引來救兵,慌忙關起房門,劉威用枕頭捂住陳龍嘴巴。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三個人拳打腳踢毫不留情。
打累了,就席地而坐,在那兒喘粗氣。
“明天怎麼交差啊?他們是不會輕饒我們的!”夏斌有點兒後怕,他深知,高二年級的室長們相互之間是很抱氣的。
“咱們逃吧!離開這個鬼地方。”鄒興馳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
這是一趟開往H省Z市的列車。
“老大,你說我們到了那兒幹什麼呢?”坐在飛速疾馳的列車上,夏斌在百無聊賴地問。
“嗯!找個學徒工或者是保安先幹著再說,最好是保安,整天指手畫腳,也不累。有機會還是要想辦法做生意,大城市裏好賺錢的!我們村裏有一個家夥,呆頭呆腦的,連小學都沒有讀完,在Z市也就是賣辣椒醬起家的,才幾年時間,去年回來就開了一輛奔馳,鋥亮鋥亮的!”鄒興馳說得眉飛色舞,顯然他對這件事早有謀算。
“要是賺到錢的話,你想幹什麼呢?”夏斌盯著鄒興馳的嘴巴,他想得到更多的鼓舞。
“我嘛!自己開一個網吧,天天上網打遊戲,累了就喝小啤酒!”鄒興馳半眯著眼睛暢想未來。
“老二你呢?”夏斌把目光轉向劉威。鄒興馳的目標太高了,晃晃悠悠的,看久了會頭暈。
“我啊!要是賺到了大把的錢,首先就要買五個iPhone,我自己用一個,送兩個給老爸,再送兩個給老媽,羞羞他們!有錢都舍不得讓兒子花,而且是親生的,而且是惟一的,地地道道的小氣鬼哩!”劉威對手機一事耿耿於懷。
夏斌不再追問,心裏卻在琢磨,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夠發大財的話,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老家那三間搖搖欲墜的房子扒了翻蓋,讓老爸老媽好好享一享清福,建築工地上的夥計太辛苦了,整天汗流浹背都沒有個人樣兒,想想都覺得心酸。可是,我們能夠賺到錢嘛?夏斌有點憂心忡忡。
鄒興馳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許許多多慌亂的腿。
原來火車到站了,兩個同伴還跟小憨狗似的緊緊地擠在一起,劉威歪在夏斌的懷裏睡得正酣,嘴角的哈喇子一路蜿蜒。
鄒興馳一摸上衣口袋,心兒就涼了半截,“糟了!糟了!我的手機和錢包都沒了。”
鄒興馳的驚叫是刺耳的鬧鈴。劉威和夏斌觸電般地坐了起來,仨人麵麵相覷。
鄒興馳是他們三個人的大財東,他的卡裏積了兩千多塊錢,如今手機和錢都沒有了,出師未捷先遭賊!這無異於給了小小三劍客當頭一棒。
“這個該死的蟊賊!”鄒興馳心存幻想搜索剩餘的口袋,一無所獲,“下車吧!先下車再說。”
劉威警覺地摸了摸自己褲子的插手,高興地叫了起來,“謝天謝地!我的錢包還在。”
個人來到僻靜處,盤點一下資產,個人流動資金隻有元,精打細算還能對付一陣子。吃一塹長一智,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大家一合計,決定把寶貴的求職基金分成份,各人小心翼翼地藏好。
個人在這繁華的大都市裏,開始了艱辛漫長的求職之路。
二
“次次冷遇,處處碰壁”。
隻需個字,就能夠簡明扼要地概括這小小三劍客天以來求職的遭遇。
“你們滿歲了嗎?有身份證嗎?有文憑嗎?有什麼技術專長嗎?”每一家職業介紹中心的問話都是千篇一律,這幾句話像一條冷酷的鞭子,一次又一次高高舉起,把他們三人脆弱的自信與自尊抽得遍體鱗傷。
“唉!要不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冷眼看得太多了,兜裏的人民幣也即將告罄,夏斌的意誌有些動搖。
劉威沒有說話,拿眼看老大的態度。
“可是、就是現在我們想回去,也沒有錢打車票了!再說了,我們要是灰溜溜地回去,老爸和老媽會怎麼說呢?老師和同學會怎麼譏笑呢?室長和他的那些哥們還不撕撕吃了我們?要不我們再堅持幾天吧?試試會不會轉運。”鄒興馳征求大家意見。
“是啊!老大說得很有道理哩。可是不回去我們又該怎麼辦呢?”劉威畏畏縮縮有點六神無主。
“昨晚啃燒餅,今早啃燒餅,中午恐怕連賣燒餅的錢都沒有了,總不能光喝自來水呀?”夏斌哭喪著臉說。
“這個好辦,我們等一會兒喝喜酒去。”鄒興馳賊眼兮兮地盯著大街對麵的紅雙喜大酒店。
“不會吧?你是說去吃霸王餐?”夏斌的眼球差點掉下來。
“南山的豬都是笨死的!你以為你是東方不敗忍者神龜張三豐啊?當心那些保安把你的液體都打出來。”鄒興馳一臉高深莫測的壞笑,“看見沒?那兒今天中午有三家喜宴,待會兒我們把嘴臉洗洗幹淨,等到賓客快要散席時,我們再混進去,找個空地方大吃海吃就是了!”
“老大!太有才了你呀,我都想惡狠狠親你一口哩。”劉威連連拍手稱妙。
這一頓午飯,夏斌真是吃了個死飽,一個雞大腿,個肉圓子,外加大半碗牛肉菜,統統進了胃囊,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細嚼慢咽,未能充分品味廚師的手藝。
鄒興馳掐的時間很準。喜宴上有一半人開始退場,還有一半人在繼續鬥酒。菜都上齊,服務員就躲在一邊休息,辦喜事的主家都在忙著送客。他們個人真是如入無人之境,選一個空桌子坐下,滿桌的剩菜盡情享用。最後,一人還喝了一大杯味道怪怪的幹紅,才酒足飯飽地離開。
“城裏人真是浪費啊!”夏斌回頭看了看,發現有好多僅僅吃了一少半的菜都被服務員倒進了泔水桶,很是心痛。
“下一次,我們應該帶一個方便袋來。”劉威深有同感。
“NO!NO!不可以,隔夜的菜是沒有營養的。”鄒興馳模仿老外的神情,十分傲慢地擺了擺手。
夏斌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