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班的常江坐在南邊的窗口,位置得天獨厚,他僅用眼睛的餘光,就能洞察外邊的風吹草動,更何況是這聲勢浩大摧枯拉朽的暴風雨呢?
講台上,語文老師陸露正在聲情並茂地朗讀課文《最大的麥穗》,她臉蛋漲得通紅,努力把自己的嗓門音量放大,試圖用清澈的溪流聲與窗外的轟鳴苦苦抗爭。
常江平時最愛聽陸老師讀課文了,她那略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就像三月風一樣輕柔,聽起來真是一種享受哩。可是今天他怎麼也沒有辦法集中心智,因為那由遠而近的雷鳴,每一聲都打在他的心坎上。
“常江,你東張西望看什麼呢?是不是在窗外發現了最大的麥穗?”
朗讀的情緒被無端破壞,陸老師頗為不悅,她寒著麵孔地詰問。
坐在常江邊上的黃珊在捂著嘴巴哧哧地笑。
“我、我,老師,外麵就要下雨了!”常江惶惶不安地站了起來,有點兒語無倫次。
“我知道要下雨了!這個問題你管不了,老師也管不了的。”陸老師也許是覺得剛才自己的情緒似乎有點急躁了,她合上課本,努力把語調變得更柔和一些,語重心長地說,“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管理好自己,每一個人上課時都不能開小差!你想想,外邊雷聲這麼大,為了讓大家都能夠聽清楚,老師的嗓門都快喊破了。你們要是再不認真聽講的話,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老師呀?常江同學,你說是不是?”
陸露做了年的班主任,她對常江這個學生還是蠻喜歡的,這是一個非常懂事的孩子,平時很少犯錯。
“對不起,陸老師,我們家、我們家的糧食還在外麵曬著呢,我想請假——”常江低下頭,小聲地解釋。
陸老師聽了微微一愣,連忙說:“那你怎麼不早點說呀?快點、快點,回去吧!”
常江一躍而起,像兔子一樣撒腿就往外麵跑。
常江趕到車棚,一眼就瞄到他那輛鶴立雞群的老永久,
他手忙腳亂搬出車來,正要飛身離開,卻看見穿著高跟鞋的陸老師,一路脆響的小碎步“嘚嘚嘚”地追了上來。
“常江,把我的雨披帶上吧!”陸老師氣喘籲籲地說。
“哦!謝謝,謝謝陸老師!”常江接過那件火紅的雨披,頓時覺得滿心暖洋洋的。
常江縱身一躍,跳上那又高又笨鏽跡斑斑老永久,奮力地蹬踏起來。
車高,腿短,他也隻得讓身子一左一右不停地扭動,以彌補那一點兒差距。
“常江!慢一點兒,注意安全。”
身後,陸老師站在風中大聲叮囑。
“知道了!您回吧!”常江應答著,卻沒敢回頭看。他怕一回頭眼裏的淚珠就會不聽話掉下來。
陸老師的目光久久收不回來。心想老天也真是難為這個孩子了!這些年,他一邊上學,一邊照顧臥病在床母親,不僅要洗衣做飯,還種了一個小小的菜園子。與小夥伴們相比,他的童年沒有玩具,沒有遊戲,隻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和沒完沒了的家務。特別是冬天,每次看到他那雙凍得紅腫皸裂的小手,心兒都要打顫。然而讓人倍感欣慰的是,這個小小男子漢並沒有被生活的苦難壓垮,他的身上,你看到的不僅有風雨曆練的堅強,更有笑迎春風的蓬勃與茁壯。
二
鄉鄰們都說,常江命苦,常江母親李菊花的命更苦。
在常江歲那年,能幹要強的李菊花為了盡早把家裏的老房子翻蓋一下,在農閑時節跑到小鎮上一家雪糕廠裏上班,一個夏季還沒有幹完,就不幸患上了類風濕關節炎。從此,一家人厄運連綿。
懵懵懂懂的常江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外麵的世界,卻親眼目睹了年輕貌美的母親在病床上一天一天枯萎,就像一朵剪插在花瓶裏的玫瑰。
為了給李菊花治病,常江的父親常法德拉著一輛平板車,載著虛弱不堪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一路風餐露宿去縣裏醫院、去市裏醫院,不久就花光了家裏的積蓄,而且拉下了一大筆債務。
沉重的生活負擔耗盡了常法德的信心和活力。在常江的記憶裏,很少看到父親的笑容,即便偶爾笑了也很勉強,那笑容都是浮在皮膚的表層,根本就不是發自內心的,就好似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粉。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歲開始,常江就學會了洗衣服,學會了做飯,他還學會了如何給坐在輪椅上的媽媽洗頭、梳頭。
聰明伶俐的常江上學比村裏的孩子都要遲一些,周歲了才直接插班讀二年級。
記得是他歲生日的那天中午,做瓦工的父親從小鎮上提回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生性木訥的父親一言不發,為常江點燃了九支好看的小蠟燭,媽媽見狀,連忙催促常江快點兒許個願望!
自從媽媽生病以來,常江還是第一次這樣隆重地過生日。站在蛋糕前,常江雙掌合十,神情格外鄭重,他在心裏無限虔誠的祈願:希望能夠早日看到媽媽的康複!看到
爸爸溫暖的笑容!
常江故意笨手笨腳地把蛋糕切得大小不等,他把最大的一塊首先捧給坐在輪椅上的媽媽,接著又捧一塊給爸爸,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塊。
爸爸想跟他調換一下,常江堅決不依,他開心地嚷嚷:“我就要吃這個有花朵的。”
那天中午,父親常法德破例喝了一點白酒。
父親的酒量很小,兩杯下肚,臉色就紅了,言語也就多了一些。
“江兒!咱們家情況你也清楚,這老房子快要撐不住了,況且還欠著不少債哩。前兩年我陷在家裏走不開,現在你也長大了,爸爸想跟朋友一起去廣東打工,爭取早點把債務還上。以後家裏的事兒就都指著你了。你要照顧好媽媽,你要好好學習——”父親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爸爸,你放心好了!家裏有我哩,保證沒事。”常江認真地點了點頭,盡管心裏有些發虛,但他把每一字都說得結結實實的。常江心裏清楚,這件事爸爸媽媽一定是斟酌好久了,讓他們做出這樣的決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裝熊拖後腿呀!
第二天中午,等到常江放學回到家裏,爸爸已經走了,隻有媽媽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默默流淚。蜷縮成一團的媽媽看起來越發瘦小,越發無助。
常江緊緊地握住媽媽那幹柴一般的手,連聲勸慰,“媽媽!我們不哭,我們不哭!”可是勸著勸著,自己眼眶裏的淚水也決堤般地一路奔湧而下。三
心急如焚的常江騎著那輛老永久在鄉村道上一路狂奔。
午飯後,他看日頭不錯,就把家裏大口袋小麥分成十幾份,像老鼠搬家一樣,一趟一趟背到打穀場上晾曬。因為老宅地勢窪潮氣重,糧食保存要格外小心,不經常曬曬是很容易生蟲子和黴變的。可是誰料想天有不測風雲!那四五百斤小麥,是他母子倆大半年的口糧哩,一旦遭了雨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從鄉中心小學到常蕩村有兩條路,一條是“村村通”簡易水泥路,路況不錯,但是要繞道,平時騎自行車都要分鍾。另一條是農田裏的機耕道,盡是坎坎坷坷的黃土路,可是卻近了分鍾的行程。也正因為看中這寶貴的分鍾,常江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後者。
常江胯下的老永久,算起來比他還要年長。那是鄰居劉大爺家淘汰下來的,後來看到常江上學需要,就修修整整送給他了。
班裏的同學們經常打趣,說常江的老永久是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每次常江都是大大咧咧地回應,“破車也有破車的好處呀!除了拾荒的誰也不會惦記咱,這叫防盜不用鎖!”
常江說的確實不假,同學們的電瓶車和新自行車一不留神就會被“高人”請走,你就是加上形形色色的防盜鎖也無濟於事。可常江的老永久連個最簡單的鎖頭都不用,卻一直安然無恙。停放在那偌大的車棚裏,真有一份卓爾不群的淡定。
雷聲越來越近了,也越來越密了,就像一群瘋狗,緊緊盯在你的後麵不依不饒。
常江忙中偷閑擦拭一把額頭的汗水,剛一愣神,旁邊的玉米地裏忽然躥出一群驚慌失措的山羊。常江大驚,刹車是來不及了,他下意識裏警告自己,寧可摔著也不能撞傷山羊!這鬼東西現在可金貴哩,一隻就是二百多塊錢。常江急中生智,把車龍頭一扭,幹脆一頭向路邊的旱溝裏衝去。
“轟隆”一聲,常江隻覺得眼前一黑,就結結實實地栽
到了溝底。
常江一瘸一拐地把老永久搬到路上,低頭細細察看一下,心中暗自慶幸,還好!車子沒有壞。右膝蓋留下一塊雞蛋大小的擦傷,右手腕掉了指甲大一塊皮,灼熱地痛,有血珠兒一顆一顆不斷往外冒。
常江也顧不上許多,用舌頭舔了舔手腕的傷口,就跳上自行車繼續趕路。
家,越來越近了。常江已經看到了坐在門空裏埋頭刺繡的母親,可就在這時,暴雨迫不及待地下了起來,而且下得喪心病狂,接天連地的雨水像瓢潑一般。
常江絕望地扔下自行車,像落湯雞一樣跑到母親麵前。
“你、你怎麼回來了?你沒有上課啊?”母親放下手裏的活計,吃驚地問。
為了貼補家用,近來母親全身心地撲在十字繡上,盡管她那畸形的手指很不靈巧,但是八九天也足以完成一件小品,就可以賺取手工費元錢,這樣的報酬母親很滿意。
“糧食!我是想趕回來收糧食的。”常江露出了哭腔。
“噢!沒事沒事。剛才劉大爺他們已經把糧食搶起來了。真是多虧了他們!”母親連忙安慰道。
常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想,咱家平日耕種收割、灌溉施肥,多虧這些好心的鄰居,以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人家哩。
“江兒!你的手腕怎麼了?”母親關切地問。
常江真沒有想到母親的眼睛這麼尖。
“剛才不小心擦了一點兒皮,沒事的!一點兒也不疼。”他一邊笑嘻嘻地應答,趕忙把右手藏到背後。
四
放晚學的時候,六(2)班的常誠在校門口攔下了副班長黃珊。
“嗨!美女,請等一下,老大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哩。”常誠臉上的笑容像葵花一樣燦爛,他堅信笑容能拉近距離。
常誠是常江的堂弟,兩人相差一歲,可他的嘴巴卻遠比哥哥乖巧許多。
黃珊頗為意外地盯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小男生,忽地她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哎呀呀!你該不會是古惑仔電影看多了吧?一個小屁孩也扮黑社會?誰是你的老大啊?是不是叫你過來送情書的呀?”
黃珊和六(2)班的黃荷是一對孿生姐妹,她們是學校裏赫赫有名的兩大校花,不僅是長得漂亮,身材修長,而且成績也出奇地好,曆次考試倆人都在年級名列前茅,這讓許多男生敬畏有加。
黃珊居高臨下的奚落讓常誠的自尊心很是受傷。
“我、我的老大當然是常江了,他是我哥。你忘了?‘常江、常誠、黃珊、黃荷,在我心裏重千斤!’三年級的時候連音樂老師都這麼唱的呀,驕傲什麼?我的名字還排在你的前麵哩。”常誠強詞奪理地辯駁。
“噢!是常江叫你來的。那他自己為什麼不說呀?”黃珊一聽說是自己同桌的請求,語氣和表情立馬軟和了許多。說真話,他對常江這個小小男子漢還是頗為敬重的。
“他呀!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哩。”常誠一看黃珊的表情已經是多雲轉晴,一秒也不敢耽擱,連忙來個竹筒倒豆子,“你是知道的,他的母親現在病得很重,渾身都疼,每天晚上都需要吃安眠藥的。可是村裏衛生室買不到,每個周日他都要用輪椅推著媽媽到鎮醫院開藥,鎮上的醫院也是小氣鬼兒,每次僅僅開了七顆小藥丸兒,一星期一趟,病人可遭罪哩!聽說你老爸在醫院上班嘛,能不能走個後門行個方便呀?”
“這個我可不清楚!要不這樣吧,星期天我和你們一起去找院長說說看,我想特殊情況應該可以照顧一下的。不過你的大嘴巴可不能四處扇風,這可不是什麼走後門!”黃珊發出嚴正警告。
“好!不是走後門,絕對不是走後門。”常誠滿口應承,忙不迭地跑向堂哥那邊報喜去了。
星期天,常江揣著母親的病曆,在常誠和小美女黃珊的陪同下,先後找到了黃珊的父親和林院長,經過一番軟磨硬泡,林院長終於同意在病曆上簽了字,以後常江隻要帶上這個病曆就能開到一周的用藥,再也不需推著母親來回奔波了。
眼見大功告成,常江和常誠一路說說笑笑格外開心。這時黃珊的父親卻追了上來,他再三叮囑常江每天晚上一定要親手把母親的安眠藥喂下去。
“這是為什麼呀?”望著黃醫生凝重的神情,常江滿心困惑。
“既然你是黃珊的好朋友,就按照叔叔的話去做好了!你要知道哦,就是再堅強的人,也會有犯糊塗的時候,特別是一個疾病纏身多年的患者。”黃醫生欲言又止。
“真是傻呀你?如果阿姨悄悄地把安眠藥積攢起來就麻煩了。”心直口快的黃珊在一邊急著點撥。
黃姍的忠告把常江嚇出了一身冷汗。那天晚上,他回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檢查母親床頭的餅幹盒,果不其然,在那眾多的藥瓶中,有一個小瓶子讓他觸目驚心,盡管上麵的標簽被撕掉了,可裏麵的小白丸常江是非常熟悉的。他倒出藥丸一數,一共顆,這是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數字,他真不知道母親是用多長時間一顆一顆積攢了這麼多。
五
常江在歲的生日那天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這是一個通過申通快件公司郵寄的大郵包。
常江的目光剛一觸及上麵的字跡,心兒就“咯噔”地顫了一下。爸爸,一定是爸爸寄來的!那字體真是太熟悉了。
家裏已經好久沒有爸爸的音信了。睹物思人,真是百感交集,常江實在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拿眼偷偷地瞄了一下坐在傍邊的母親,母親的神情靜如秋水。
“唉!活著就好。”母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就不再言語。
常江的父親和鄉鄰們一起去東莞打工,轉眼已經年了。剛開始的時候,每周周末晚上都要打一個電話,問問家裏的情況。每兩個月就要往家裏彙一次錢,讓常江先把急的債務還一些。可是從去年開始,他往家裏打電話和彙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後來幹脆就沒有了音信。家裏再把電話打過去,那個熟悉的手機號碼已經成了空號。
村裏有風言風語,說常法德已經離開了東莞,是和一個湖南女人一起走的,至於去了哪裏,就誰也不知道了。
常江怎麼也不相信,那麼疼愛自己的父親會一走了之,而且是不告而別。他無數次在夢裏看到父親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可是他連一句也不敢對母親說起。他知道,這件事對母親的打擊是致命的!
常江的口袋裏一直珍藏著一張農業銀行一卡通存折,上麵的錢原本已經取空了,隻為怕它作廢,他又特地往裏存了元。因為那是父親往家裏彙錢的唯一渠道,電話的聯絡已經徹底斷了,他必須確保這一信息渠道的暢通。
每過一個月,常江都要到銀行請工作人員查一下,他熱切地期望著能看到上麵數字的變化。查詢次數多了,常江就有點兒不好意思,就央求常誠幫忙,而自己則火急火燎地守在大門外翹望。
說真話,常江並非是等米下鍋急著用錢,現在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已經走出了那最窘迫的穀底。
記得歲那年,母親讓常江用粉筆把家裏的陳年債務一筆一筆都清清楚楚寫在牆壁上,還了一筆就劃掉一筆。這幾年,母子倆省吃儉用,債務也還得差不多了。前年,鄉政府又幫他家申請了農村低保,每人一個月有元的補助。蔬菜和糧食都是自己種的,再有這低保,溫飽已基本沒有問題了。
常江手慌腳亂地扯開一層一層的包裝,原來是一身白色的運動服和一雙運動鞋,都是安踏的。常江急不可待地翻遍了衣服的每一個口袋,甚至連鞋子裏都看了遍,可是並沒有找到父親留下的隻言片語,他的心裏格外失落。
常江小心翼翼地包藏起內心的失落,高高興興地把衣服和鞋子換上,笑著問,“媽媽你看,爸爸的眼力不錯吧?”
母親滿眼憐愛,她上上下下認認真真打量一番,點了點頭,“嗯!蠻好,可惜就是短了一點點兒。”
常江照照鏡子,果真,上衣和褲子都短了半寸。
唉!看來自己的成長速度已超過了爸爸的設想,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矮一點點才對呀?
對於常江這一身活力鮮亮的運動服,堂弟常誠的評價極高。他誇張地驚叫,“哥!這不僅僅是帥耶,簡直就是帥呆了!”
甚至,他還在一邊熱心地鼓動,一定要繼續努力,把帥上升到完美的高度。
常誠說,“哥,鎮上的安踏專賣店老板經常在我們家喝酒,他是我老爸的鐵哥們,我帶你去調換一件吧,保證他不會說一個不字!”
常江聽了連連搖頭,“不!我覺得還是穿這件好看。”
六
星期天的早上,常江來到常誠家借自行車。
常誠的爸爸媽媽都到鎮裏做生意去了,他還賴在床上睡懶覺。一聽常江要借車,他的眼睛頓時就放了光。
“哥,你要去哪裏啊?”他知道,常江輕易不會開這個口,必定是要出遠門,要不就騎他自己的老破驢了。
“我、我想去一趟縣城。”常江略一猶豫,還是實話實說。
“好!我和你一起去。”常誠也不問常江樂不樂意,猴急猴急地擦了一把臉,刷了兩下牙,從冰箱裏拿出兩袋牛奶和一盒蛋黃派,一蹦三跳地竄出了家門。
“哥,你先載我一會兒,我加點能量就換你。”開朗直爽的常誠從小就是堂哥的跟屁蟲。
騎著常誠嶄新的捷安特,常江覺得輪子好似生了風。心
想,有這樣輕便的車兒,去縣城也就是三十來裏,趕回來做午飯應該是沒有問題。常江這次出門,是瞞著媽媽的。
“哥,我來換你一會兒。你也加點兒能量!”常誠從車上跳了下來,固執地把一袋牛奶和蛋黃派塞在常江的手裏。
常誠和常江雖說是堂兄弟,但兩人的關係賊鐵。常誠完全把這個堂哥當著了親哥哥。
“哥啊!你去縣城幹什麼呀?”
“我想、想去申通公司,看、看能不能查到爸爸的地址。”常江有點兒吞吞吐吐。
常誠一見如此,也就知趣地不再多問。
那一天,常江的查詢計劃很不順利。他們倆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申通快遞,可剛一開口就碰了一鼻子灰,那個胖阿姨忙忙乎乎根本就不想理睬。
常江和常誠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在馬路邊坐了老半天。
看著堂哥悶悶不樂的神情,常誠再次鼓起勇氣進去公關。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寶,這一次胖阿姨居然同意幫忙了。她又是上網又是打電話,非常盡力,可收獲卻微乎其微。快件上的地址沒有詳細寫,電話號碼是空號。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發件地點在武漢市武昌區。
回家的路上,常江一句話也沒再說。
為了排解壓抑的情緒,常誠隻有一個人表演單口相聲了。
“啊呀!哥哎,我叫你害死了,我把一星期的話都說得透支了耶。”
天剛蒙蒙亮,常江被一陣十分壓抑的抽泣聲驚醒,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打開燈,光著腳跑到母親的床前,連聲追問,“媽媽!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啊呀!我可真是個災星啊,把你爸爸一輩子給拖累了,把你也給拖累了!老天爺啊,你發發善心把我收回去吧,我沒有辦法上吊沒有辦法投河,怎麼吃了小半瓶藥也死不了啊?”母親不再堅強不再隱忍,她放聲嚎啕起來,試圖把滿心的痛和苦都統統地喊出來。
常江望著扔在地上的小藥瓶,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幸虧那一次黃姍爸爸支招,用維生素C把安眠藥偷偷替換了。
“媽媽呀!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呢?現在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如果你走了,我不真的成了孤兒了嗎?以後我的話兒還能對誰講啊?我的成績單拿給誰看啊?”常江緊緊地抱著媽媽不肯放手。
“孩子,我這個病鬼真是把你害苦了!”
“媽媽,別哭!我們別哭!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將來我要做一個最好的廚師,為你做最好的菜!媽媽,你要鼓勵我啊!你要看著我,我才會更努力。知道嗎!有媽媽在我身邊,我已經是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