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果斷、幹練的索思碭勳爵夫人完全同意愛婿的兩項預想,打算立刻著手感化克勞利小姐。在索思碭和特羅特莫爾寨自己的家鄉,這位身材高拔、八麵威風的女衛道士,常乘坐四輪大馬車帶著隨從四出散發宣教傳單,向雇農和佃農傳播教會真理。她命令某甲皈依正宗,與命令某乙服用詹姆斯藥粉一樣沒商量,無須經過教會批準。她的丈夫、已故的索思碭勳爵是個患有癲癇症的殘廢貴族,對他夫人所做的任何事,及所有見解,都表示讚同。對國教持異議的各派神學家觀點駁雜,不斷影響勳爵夫人的信仰。她自己的信仰不知發生過多少變化,她卻總是心安理得地要求自己的佃戶、雇工一致追隨著她:她信哪宗哪派,他們也得跟她一樣。於是,她接納的是蘇格蘭神學家,還是溫和派衛斯理宗牧師,還是自稱受天啟而先知先覺的鞋匠(此公還自封牧師,就像拿破侖稱帝一樣)——反正索思碭勳爵夫人家中的下人等、孩子、佃戶都得準備跟她一起下跪請安,在其中任何一位大師禱告說一聲“阿門”。逢到舉行這類儀式時,由於老索思碭身患癲癇,允許他坐在自己房間裏喝尼格斯酒,聽讀報。簡小姐是老伯爵最疼愛的女兒,她對父親也是關心照顧,克盡孝道。至於《芬奇利公地的洗衣婦》這本小冊子的作者埃米麗小姐,她所做的預言大意為離經叛道者死後將受到極其惡劣的懲罰(這僅僅是她在這個時期的觀點,因為後來有變化),往往把膽小的老爺子嚇得靈魂出竅,“我必然會去拜訪克勞利小姐,”索思碭勳爵夫人聽了準女婿皮特·克勞利先生的條陳後表示。“哪個醫生為她診斷?”
克勞利先生回答夫人說是克裏默先生。
“我親愛的皮特,那是個十分危險的鄉野庸醫。天意指派我把他從好幾戶人家攆了出去,盡管有一兩戶人家等我趕到時已無力回天。我沒能救活可憐的格蘭德斯將軍,那個不學無術的庸醫幾乎要了他的命——我去的時候他已快不行了!我讓他吃了波傑斯益壽丸後稍為好轉;可是,唉!還是沒法違背天意。不過,他死得平靜愉快,他隻是去了另一個比這美好的世界。我親愛的皮特,克裏默不能待在你的姑姑的身邊。”
皮特完全同意。尊貴的勳爵夫人、他未來的丈母娘這麼有幹勁,使他也感受到強大的吸引力。她老人家開的每一味藥,不管是高於精神拯救靈魂還是治病保命的,從蘇格蘭神學家、衛斯理宗牧師、先知鞋匠到波傑斯益壽丸、波基萬靈丹,皮特先生都聽從命令親自嚐試過。每次離開嶽家,他總要恭恭敬敬地帶走丈母娘給的一大堆騙人的書和藥。哦,名利場上親愛的同路兄弟們!假如你對這樣的老太太說:“去年我聽從您老人家的命令服用了波傑斯特效藥,我完全相信它有神效。現在為什麼要我放棄它,改用羅傑斯的貨色?”——說了也是白說。酷愛改變信仰的老太太若是不能說服你,就會以哭和鬧的方式解決;雙方爭執的結果是不服從權威的一方最後還是吃下了自己懷疑的藥,一邊還要說:“得得得,就聽您的吃羅傑斯吧。”
“有關她精神方麵的問題,”勳爵夫人繼續奉勸道,“當然必須立刻認真對待;何況有庸醫克裏默在她身邊,她隨時都可能死去。我親愛的皮特,我們不能讓她死的時候靈魂處於這樣的狀態,這向前進是個災難了!我馬上派艾恩斯牧師去她那兒。簡,給巴塞洛繆·艾恩斯先生寫封信,用第三人稱,告訴他我期待今晚六點半和他共進茶點。他善於啟迪使沉淪的靈魂幡然悔悟;在克勞利小姐今晚休息之前,艾恩斯牧師必須見到她。埃米麗,甜心,你給克勞利小姐準備一些書。記得一定把這幾本都放進去:(《火焰中的聲音》、《警告耶利哥城的號角聲》、《砸破煮肉鍋》(又名《感化食人生番》)。”
“還有《芬奇利公地的洗衣婦》,媽媽,”埃米麗小姐如果說。“開頭還是先撫慰一下更適當。”
“能否打斷一下,親愛的夫人和小姐,”曾經是外交官的皮特開口道。“盡管我十分尊重索思碭勳爵夫人的見解,但我認為完全沒必要一開始就讓克勞利小姐麵對這樣重大的難題。請記住她還有病在身,而且迄今為止她很不適應考慮自己能否得到永生的問題,也幾乎從來沒有考慮過。”
“那就更應該盡快開始,皮特,難道不是嗎?”埃米麗小姐迫不急待著站起身來,她手中甚至已經準備好六本小冊子。
“我堅持認為如果你們開門見山的開導她,會把她嚇壞的。我還是很了解我姑姑迷戀紅塵的性格的,我發誓,任何單刀直入的感化做法,結果隻能得到反而結果,使拯救那位不幸的老小姐雪上加霜。你們隻會把她嚇著,引起她的反感。她很可能會把書扔出來,把你們請出去,並且拒絕跟送書人有任何來往。”
“你也和克勞利小姐一樣貪圖享樂,皮特,”埃米麗小姐說完把頭一甩,拿著書非常生氣走出屋子。
“親愛的勳爵夫人,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這些,”皮特用低沉的聲音接著說,對剛才自己的話被打斷毫不在意,“隻要稍不留神,我們對我姑姑的遺產所抱的任何希望就可能徹底破滅。別忘了,她有七萬鎊;想一想,她已這把年紀,脾氣那麼暴躁,身體又那麼虛弱。我清楚,她把原先立下有利於我弟弟克勞利中校的那份遺囑給廢除了。隻有通過撫慰她受傷的心靈,而不是用嚇唬的辦法,才能把她引上正道;所以,您大概會同意我的看法,我想暫時先——”
“當然,當然,”索思碭夫人連聲讚同。“簡,我的寶貝,看來我們準備給艾恩斯的那封信不必發出了。既然她的健康狀況承受不了討論大問題的辛苦,咱們就等她身體好些了再說。明天我去拜訪克勞利小姐。”
“我冒昧提個建議,親愛的勳爵夫人,”皮特用恭敬謹慎的語調說,“最好不要帶的埃米麗去,她過於熱心;還是由溫柔順從的簡小姐陪您去比較合適。”
“太對了,埃米麗會把事情全搞砸的,”勳爵夫人同意,這一回她居然並不堅持其一貫做法。前已述及,無論她打算製伏什麼人,在親自出馬之前,總要先把大量宗教小冊子投向凶多吉少的一方,與法軍進攻前總是先用大炮狂轟是一樣的。我重申一遍:考慮到病人的健康狀況不佳,或者為了使她的靈魂得到救瀆,即使是看在她的錢財分上,也希望索思碭夫人同意通融。
第二天,索思碭家特地動用了一輛專載女眷的大型馬車,車門上繪有豪華的伯爵的冠冕,紋章的底這是四邊形描邊為綠色的,上麵有三隻奔跑的銀色羊羔——這就是索思碭家的族徽;橫跨菱形的金色條件上是代表黑色的網格和三隻紅色鼻煙盒——賓基家的族徽。馬車來到克勞利小姐的別墅門前,由一名樣子趾高氣昂的高個兒聽差把勳爵夫人的名片報給鮑爾斯先生轉交克勞利小姐,當然還是另外一張是給卜禮格斯小姐的。這個夜晚當天晚上,埃米麗小姐采取消極辦法,給卜禮格斯小姐帶去一大包書,內有好幾冊《洗衣婦》和其他比較平和衝淡的小冊子,供卜小姐自己閱讀;另附了幾本是教化下人的,如《來自儲藏室的麵包屑》、《煎盤與火》、《罪惡的號衣》,色彩就強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