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於汪道昆來說,隻有在這樣如癡如醉的唱腔裏,他才能感覺到生活的真實以及人生的況味,而這樣的時光正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這個出身於徽州鹽商家庭的歙州弟子,似乎打自小起,就與戲劇結下了不解之緣,每到戲班進村,村裏如過節一般熱鬧時,年幼的汪道昆總是跟前跟後開心得不行。一出戲,他可以從頭到尾唱下來。汪道昆甚至在12歲左右的時候,瞞著他的家人,寫了一出長長的劇本。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汪道昆少不更事的時候從事的。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裏,汪道昆不得不順從家庭的願望,暫時放棄了這一愛好,專心致誌於乏味的八股文。而當他中了進士當了官之後,那種久居於內心深處的東西爆發了,自我重新回到身體內。汪道昆幾乎全身心地投入到戲劇的創造當中。
汪道昆的文采也好。《五湖遊》一開頭,那種在煙雨朦朧中的韻味在對白和唱腔中已表現得淋漓盡致:
落落淮陰百戰功,蕭蕭雲夢起悲風,齊城七十漢提封。棄國直須輕敝屣,藏身何用歎息弓,百年心事酒杯中。
我愛鴟夷子,迷花不事君。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煙雲。
可以想象的是,汪道昆在創作此段時,一邊提筆寫下,一邊大聲吟誦,那樣的感覺,仿佛身體騰空,靈魂也隨之飄舞。與這樣的東西一起相伴,無論是看,是聽,或者是寫,都是可以讓人飄飄欲仙的。
到了清朝,似乎連徽州人自己也沒想到,在這個清淨鄉野中上演的社戲,一不留神,就進了京城,風靡京城,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中國人的娛樂方式。
緣起還是由於徽州人。生於歙縣雄村的戶部尚書曹文埴在向乾隆告老還鄉之後,去了一趟揚州,在揚州,他看望了做鹽業生意的兄長,同時招了一個戲班回到自己的徽州老家。退下來之後總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資深戲迷的曹文埴一方麵想讓自己的老母在歌舞升平中頤養天年,同時也想正兒八經地給喜歡戲劇的鄉裏鄉親開開眼界。
就這樣曹文埴把一個戲班帶到了徽州,他給這個家班命名為“華廉家班”。到了雄村後,演出都是在自己的“非園”進行的,鄉裏鄉親的,都可以進來隨便看。但由於昆曲是吳儂軟語,老母聽了半天也聽不懂,鄉親們也是這樣。曹文埴心裏不樂意了,自己原先一直想著的是讓老母親開心,現在,老母親聽不懂,那麼,能不能把這樣的戲曲改一改呢?曹文埴真是一個有心人,他一方麵從太平、旌德、石牌等地請來了一些老藝人手把手地教這些小藝人,豐富和改進了原來的唱腔;另一方麵,曹文埴還請來了一些文化人,讓他們為自己的戲班寫了很多戲。在新安江邊,古老的徽劇一下子變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有頭有尾了;唱腔也變得剛柔相濟、有板有眼。不僅僅曹文埴的老母與鄉親們聽得懂了。一段時間之後,曹文埴索性讓他的“華廉家班”走出雄村進行演出。當這些改造過的戲劇在徽州上演時,人們總是奔走相告,古老的徽州一下子似乎也變得年輕了。
1790年8月13日,是乾隆皇帝的80歲生日。在此之前,來自全國各地的戲班紛紛進京,爭先恐後給皇帝唱大戲,京城開始舉辦大規模的“藝術節”活動。退休的戶部尚書曹文埴也帶著他的戲班來了,隻不過他把“華廉家班”改為“慶升班”,意為“慶賀升平”,討一個吉祥的口彩。“慶升班”在京城共演出了《水淹七軍》、《鳳凰山》、《徐策跑馬》等八出戲,這八出戲中的唱、念、做、打都顯得高出當時流行的昆曲一籌。乾隆老爺子看得心花怒放,連連“打彩”,皇帝的打彩可值錢呢,一個彩,就是80兩銀子。演出完畢後,乾隆還破例接見了“慶升班”的全體人員。皇帝老爺子問:你們這戲叫什麼來著?大家一個個在心裏嘀咕:這是什麼戲呢?昆腔、高腔、西皮、二黃、撥子、吹腔,什麼都有,該叫什麼好呢?正在無言以對時,機敏的曹文埴一跪到底,說:回皇上,這是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