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1 / 3)

有流水的地方,就有村莊;有村莊的地方,就會搭台唱大戲。

每年春天,年過過了,油菜花開之前,在徽州,村落裏都會搭起戲台來。這時候來自各地的戲班子就進村了。

《徽州府誌》記載:每到二月二十八日,歙縣和休寧的百姓,抬著他們先人汪國公的畫像,走向街頭,開始了盛大的紀念和廟會活動。“設俳優、狄革是、假麵之戲,飛纖垂臂,偏諸革踏,儀衛前導,旗旄成行,震於鄉村,以為奇雋”。

演的戲也種類繁多。起先是傀儡戲、儺戲、目蓮戲,後來便是徽劇。還有另外一種稱為“台戲”的,這種戲不需要搭台,隻是在平地裏戴個麵具,捉槍使棒,咿咿呀呀叫著轉上幾圈。這是迎神賽會中的一種民間遊藝活動。

鄉野戲劇讓徽州有了自己的民間靈魂。

蘇州沈三白是有名的才子,在他的那本非常有名的《浮生六記》中,曾記述了一段在績溪的經曆。沈三白在績溪時,正趕上12個村自發組織的一年一輪值的花果會,當年舉辦花果會的是離縣城十幾裏路的仁裏。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沈三白興奮異常,但苦無轎馬,最後還是讓人以斷竹為杠,縛椅為轎,雇人肩之而去。

沈三白看到了什麼呢?一進村口,他就看到了有一個大廟,不知道供什麼神的,然後,廟前空曠的地方搭起了戲台,濃墨重彩,極其漂亮。走近一看,那是用紙紮的彩畫,並抹以油漆。這時候鑼聲忽至,四個人抬著像斷柱一樣粗細的蠟燭進來,同時還有八個人抬著一個像牯牛大的豬。豬是當場殺的,殺完之後便在廟中上了貢。進了廟之後,但見到裏麵都是盆景,大半都是黃山鬆做成的。這時候外麵人聲鼎沸鑼鼓喧天——戲開場了,四方八鄰如潮水一樣湧過來。

沈三白所見唱大戲的情景,在徽州,是再正常不過了。自明朝之後,觀戲聽曲已成了徽州百姓重要的生活內容。出錢的,當然是各個村裏的富商。有時候戲班子甚至連本唱到個三五天,甚至七八天半個月。那往往是全本的《目蓮求母》。戲接近於儺戲,主要是敘述目蓮成佛之後,拯救他下地獄的母親之事:目蓮的母親是一個心若毒蠍的女人,在陽間做盡惡事,在陰間受盡地獄之苦。目蓮救母主要闡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主題。戲冗長而曲折,連本往往要唱上幾天幾夜。明代張岱的《陶庵夢憶》卷六曾有《目蓮戲》一節,正好可以用來敘述一下唱目蓮的情景;搬演目蓮,凡三日三夜,四圍女台百什座,戲子獻技台上,如度索舞桓、翻桌翻梯、鬥蜻蜓、蹬壇蹬臼、跳索跳圈、竄火竄劍之類,大非情理。凡天神地祗、牛頭馬麵、鬼母喪門、夜叉羅刹、鋸磨鼎鑊、刀山寒冰、劍樹森羅、鐵城血解,一似吳道子《地獄變相》,為之費紙劄者萬錢,人心惴惴,燈下麵皆鬼色。戲中套數,如《招五方惡鬼》、《劉氏逃棚》等劇,萬餘人齊聲呐喊。

明代的汪道昆就是看著這樣的戲之後,立誌自己人生走向的。汪道昆生於歙縣,中了進士外出當官,仍然忘不了童年時所看到的社戲。勤政的同時,汪道昆一直試圖想寫一點熱熱鬧鬧的戲劇,讓自己的一生富有情趣地活著。這個願望在他36歲左右時終於得到了滿足。那時他在襄陽知府的任上,親曆到官場的不自由和精神壓抑的痛苦,索性豁出去,以創作戲劇的方式來排遣自己內心的鬱悶。汪道昆分別以楚襄王、越大夫範蠡、漢京兆尹張敞、三國魏陳思王曹植為主角,創作了《大雅堂雜劇》四種——《高唐記》、《五湖遊》、《遠山戲》、《洛水悲》以及《唐明皇七夕長生殿》。

想想這樣的人真是有意思,身居官位,心在江湖。他的身上該有一點神仙的氣質吧,那種飄逸和灑脫應該是正統的徽州所缺少的。但他就是有了,擁有著這樣性格的人,人生,該是快樂幸運的吧;或者,有著另外一種痛苦,那就是因為自由快樂所以對壓抑和限製所產生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