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家族之中盤整的動靜是巨大的。也由此為契機,查濟進一步明確了村落和家族中的很多鄉規民約:村裏橫直交錯的道路有官道和民道,官道中間是由青石板直著一根連著一根,民道則由青石板橫著相連而成。平日裏若官不在,民可以走官道,若紅、藍、紫袍的官員迎麵而來,普通百姓即要回避。村裏的布局也得到重申,各個家庭的基礎設施,如下水道、救火用的土龍等也必須嚴格配備。每個姓查的官宦告老還鄉之前,必須為鄉裏鄉親做一點善事,諸如辦學堂、修廟宇、修道路等。查濟也製定了嚴厲的處罰措施,有柵欄圈就的囚室、水牢等刑罰工具,嚴酷的族長可以下令處死某個觸犯戒律的人……
徽州的村落和家族,總是這樣在一段時間的鬆動之後,停下來,盤整一下,喘息,然後繼續向前運轉。
居於績溪縣龍川胡氏宗祠應該是最有名的宗祠之一了。這座雄偉的宗祠始建於宋,明嘉靖年間大修,當時主持修繕的,就是出身龍川的兵部尚書胡宗憲。當胡氏宗祠修建完畢的時候,整個龍川胡姓人氏都感到由衷的自豪。這是一座在各方麵都趨於完美的祠堂,從地理位置上說,它坐落離績溪縣城10來公裏的一片開闊地上,四周山巒起伏,一條清澈的河流從村莊邊流過,是一片極宜人居之地。從結構上說,宗祠分為前後三進,由影壁、平台、門樓、庭院、廊廡、尚堂、廂房、寢室、特祭祠九大部分組成,采用中軸線東西對稱布局的建築手法,結構壯觀,氣勢宏大。在內部處理上,宗祠也幾乎達到了盡善盡美,它的木雕尤為突出,基本分布門樓、正廳落地窗門、梁勾梁托和後進窗門4大部分,均以龍鳳吉祥、曆史戲文、山水花鳥、優美境地等畫麵為立意構圖。花雕采用浮雕、鏤空雕和線刻相結合的技藝手法,圖案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不僅僅是胡氏宗祠,在徽州,幾乎每一個宗族的祠堂都修建得氣勢磅礴、精美絕倫——婺源汪口的俞氏宗祠,歙縣大阜的潘氏宗祠,岩寺呈坎的羅氏宗祠,屯溪篁墩的程氏祠堂,績溪華陽的周氏宗祠,黟縣南屏的葉氏宗祠……這些祠堂都可以說是農耕社會家族宗法製度的傑作。對於一個家族來說,尊祖是宗法製度的根本原則,祠堂的興建正是為了尊祖,申述報本返始之心,激發子孫後輩的孝情。祠堂就像農耕社會的血脈圖騰,在時間的上空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是看得見的聖殿,具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客觀地說,在那個時代裏,在封建製度的國家管理體係相對鬆散單薄的背景下,這樣的家族製度,在相當程度彌補了這一體係造成的缺陷。可以這樣說,封建的國家管理製度與家族管理製度具有異曲同工的意義,他們互為犄角,也互為補充,支撐著那個農業社會緩慢地、平穩地向前發展。
徽州的曆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是那種濃烈的家族倫理和製度所控製的曆史。雖然它在表麵上所呈現一片金色的祥和,但在骨子裏,它一直是緊張的,在它的內部,一直有一種陰鬱的控製力,無所不在,又無處不在。盡管徽州家族的宗法製度在很大程度上帶有缺乏人道和狹隘的一麵,但它對於一個家族的穩定以及強化凝聚力上,的確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曾有人認為,漢民族在經曆了很多次外族的入侵之後,不僅沒有分裂崩潰,而且還在很大程度上從文化上化解了這種入侵,促進了民族的融合,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擁有一種嚴謹而周密的宗法製度。“血總是濃於水的”,上千年所形成的宗法製度,就如同這句古訓一樣,生生不息,滾滾東流。
這樣的精神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又相當於西方的宗教。任何一片從這棵樹上生長的葉子,都會自然而然地意識到自己的根係來源,也會由此生發骨子裏的感恩。當一個人走進徽州祠堂時,立即會感受到那種四麵八方傳遞來的無形氣場,那樣的氣場給人以震撼,也會讓人感到謙遜而卑微,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也意識到自己的血脈責任。
徽州的地域靈魂,就在這樣強大的磁場中軟弱而堅強地前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