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恒昌是徽州人從山地中領略到的,而水,則讓他們感悟到人生的無常。山的哲學則是不知日月,水的哲學是不舍晝夜。山是人的黑無常,水是人的白無常,徽州人離不開黑白無常,所以他們的民居都是依山麵水而建,在這樣的接觸中,人們尋找著與山水的親近,也得到了內心的安寧。
徽州的水是這塊土地上最具有靈性的內容。她們是由這塊土地的靈氣幻變而生的,也暗藏著這片土地的情感和欲望。曾經有一階段,她們是天上的雲,在天空中飄浮遊蕩,因為距離,她們有著清醒,可以冷靜地感受和觀望它的美麗和滄桑,揣摩著巨大內容背後的細節。但這樣的清醒狀態讓她們惶恐而慌亂,她們急切地想重新回歸土地。在天宇之上,她們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孕育著,然後在某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她們傾瀉而下,嘩,嘩,嘩,重新皈依土地的溫暖與踏實。而當她們的雙腳一接觸到地麵,便立即變得心安理得、歡呼雀躍。而她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條條溪水或河流了。
徽州的水總是綠的。是一種沁人的綠,也是一種有著內容的綠。水是寧靜的,但這是表麵的,寧靜隻是她的表麵特征,她的內在仍是不安分的,是躁動的。她需要交流,需要運動,僅僅有愛是不滿足的。她渴望升天,同樣渴望走出山外。水的躁動與山的敦實構成了截然不一樣的性格。但這種截然不同不是矛盾的,而是和諧的。山總是容忍,總是包容,所以她負載著曆史,吞沒著時間。而水的躁動總是對現實加以衝擊,她不滿足現狀,渴望改變曆史,改變著觀念。實際上水的流淌就是活力在流淌,整個徽州就是因為水的流淌而變得豐盈起來。
徽州的水負載了很多的經濟和文化意義,但實際上她又似乎是毫不把這種負載放在心上,她依然自在,依然輕鬆。水永遠是清的,也是深的。每一條河流又有無數條由涓涓小溪組成的支流。真是多虧了這些水係,她串起了整個徽州。她給徽州帶來了生命、希望和不斷更新的內容。在水邊,總有濕漉漉的青石碼頭和石拱橋,有宅基地浸在吃水線以下的老房子探出個身子,有彌漫著詩意的雨巷,青灰色的瓦簷永遠有著一種惆悵的意味。當然,在下雨天的時候,總有人撐著油紙雨傘在等待著什麼;也有人挎著精致的竹籃,在橋邊溝邊摘著馬蘭頭、薺菜以及地衣什麼的。徽州人的出行也是從小碼頭順流而下的,那往往是黎明或者傍晚,小舟緩緩地撐離了碼頭,天際上一彎不甚明澈的星月。幾乎沒有聲音,偶然隻是船頭水麵小鳥的叫聲,再就是槳櫓擊水的聲音了。在船尾搖櫓的艄公往往是蓑衣竹笠,消消停停,然後有一搭無一搭地跟船艙裏的那個人說話。潺潺的水聲有時會夾著雨點雜亂聲,而那個船艙裏的人則有一聲無一聲地回答著,此時此刻,即將離家遠行的他已變得失魂落魄了。這時候整個河流乍一叫是靜寂的,但隻要用心去聽,你會聽到一首綿延的有著巨大感染力的交響曲。河流是賦予人和土地靈魂的。這時候站在船頭的人會感到茫茫的水麵是一種巨大的生命存在,人在其中,應該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音符。
在這片土地之上,最著名的,也即給徽州影響最大的,就要數新安江了。新安江是由西北方向流過來的。她清澈見底,富有生機,有時候像少女一樣天真爛漫:有魚鷹昂首在水麵上遊弋著,有時候會突然紮入水中,叨出一條鱖魚來;江中還有水獺,在江水的拐彎處的沼澤地裏偷偷溜出,從岸邊噙走一隻青蛙;那種精靈似的水鳥飛來飛去,像線一樣滑過水麵……而在更多的時候,她又顯得嫻靜、溫順、包容、智慧,像一個恬靜的處女:開闊處,她水天一色,煙波浩渺,宛若夢中情人;兩山相夾中,它更如仙女下凡,一條長長窄窄的飄帶,很隨和地飄散在起伏綿延的山巒之中。
新安江是徽州的母親河,也是徽州文明的月亮河。說月亮河的意思在於,這一條河流能夠給徽州一種潛質,並且能給徽州很多觀照。她所具有的,是那種月光所具有的、那種潛在的神性。新安江水不僅對徽州的文化有著巨大的影響。同時也可以說,這條秀美異常的河流在靈魂上也賦予了徽州以靈秀的意義。她蜿蜒靜謐,就像這片土地內在的魂魄一樣,悄無聲息地遊走著,近山滴翠,遠山如黛;而更遠一點,則是一派清新美麗的自然風光,隨意地散淡在那兒。在山坳密密的樹林邊,掩映著白牆黛瓦,雞鳴犬吠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