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線,季雪開始執筆寫起休學申請,用了十分標準的格式,洋洋灑灑地寫了三千多字,闡述了她要休學的理由,感情真摯,有理有據。
她還說了,十分感謝閻老師的教導,自己從他那裏獲益良多,等等。但是由於姥姥的身體不適,家裏無人照料等理由,萬般無奈下才離開學校,在姥姥身邊侍奉左右。百善孝為先,這是中國人的古訓,她還有很多日子可以用來學習,可是姥姥卻沒有多少時間來等她了。
這份文書,季雪寫得幾欲落淚,可見感情十分真摯。
所以她萬萬想不到閻老師隻看了一遍,就直接把這份申請書扔進了垃圾桶。
季雪的眉瞬間皺了起來,心裏感到無比憤怒。平時他怎麼對她都可以,怎麼樣都可以!隻是這次,她真的憤怒了!
“我本以為您是一個知善惡講道理的人,您平時讓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抱怨,因為您是我的老師,我尊重您,也試圖說服自己,您做的那些,無不是在鍛煉我的能力。可現在,我開始懷疑您的動機了,老師!”後麵那句“老師”,說得尤其重。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閻老師沒想到這個平時那麼好脾氣的女孩子也有這樣激烈的一麵,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神色更嚴峻了。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了,這些話我都是思考了一個晚上才決定說出來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請老師您相信我話裏的理性。不是賭氣,不是情之所起,我能對我說出來的話負責。”季雪眼神堅定地看著閻老師,無比冷靜。
“你的夢想呢?你的學業呢?你最開始的時候是怎麼跟我說的?來學校是為了什麼?不提光鮮的未來,即使是跟同學相處,都令你感到你還活著,能跟人交流,能被人需要。”
季雪突然覺得很累,他用她的話來堵她,的確堵得很好。
“是,我是說過那樣的話。但那些話的前提是,我的姥姥,我唯一的親人還好好的,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季雪笑了起來,是那種帶著苦澀、有氣無力、沒有一絲笑意的微笑,“您有一個那麼好的家庭,有兒子兒媳孝順,有孫子承歡膝下,您不會明白的。您不明白僅剩一個親人的痛苦,您也不明白麵對她嚴重病情時的無能為力。沒有錢給她做最好的治療,沒有時間侍奉在側,那樣的日子是多麼手足無措跟絕望,您永遠不會明白。您現在還跟我談同學之間的相處,就好像在跟一個剛剛溫飽的人說鵝肝魚翅多好吃,這沒有意義。”
閻老師又一次認真地看向這個女孩兒,似乎每一次看她,她都能給他不同的感受。他這輩子順風順水地走了過來,衣食無憂地長大,然後參加工作,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接下來結婚,過幾年有了兒子,過二十多年有了孫子,最後他退休,在自己的工作上做到卓越,接受萬民景仰。他一輩子的經曆使得他在這裏高談闊論,指責季雪你哪兒哪兒不對,企圖用自己引以為傲的閱曆,去說動一個有著如此曲折人生的女孩兒。她的堅持,她的理由,無不顯得他在螳臂當車。
他受人所托,來測試這個女孩兒的底線,來深入了解她的品德。他不惜將大家都厭惡的事情交給季雪去做,她總是任勞任怨,連一絲不耐煩的神情都沒有,隻會低頭應好。他的有意寵溺,挑起了全班同學對她的嫉妒厭惡,她在班裏的日子並不好過。剛剛似乎有這麼一個念頭劃過,季雪是因為受不了他這樣的對待才決定退學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自詡聰明,當了那麼多年老師,教出了不少社會上的精英,甚至還有學生拿到了諾貝爾獎,學生在家鄉大擺筵席,他作為恩師位於宴請之列,這些殊榮,讓他一點點故步自封了。越老越發差了一點兒識人之明,心胸也變得狹隘了,用著最差勁的方法去試探一個學生,落了最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