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黑板上沒有字。
“黑板上有字嗎?”“我看不清。”“你走到前麵去看。”小波走到前麵,回頭。“沒有字。”“沒有字,有粉筆嗎?”“沒有整支的,隻有粉筆頭。”
“你用粉筆頭在黑板上寫一句話。”“寫什麼話啊?”“隨便。不寫反動話就行。”小波寫了一句革命口號。
“我看見你寫的字了,是用白粉筆寫的。但我看不清寫的是什麼。”衛東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前走。“你別講,我自己看。”
他走走停停。大約走到後排距黑板三分之二的地方看清了小波寫的字,並念出來。
“沒錯。”“我以為你寫了一條反標呢。”衛東站在走道上,合上電工刀。“昨天我肯定沒看見黑板上有字。昨天我離黑板比今天還近。如果有字我一定會看見,也能認出寫的是什麼。我沒有看見反標,所以就沒有看見黑板上有字。林老師不能逼我承認。”
“你怎麼以為我會寫反標呢?”小波站在前麵,有他自己的問題。“就是寫了也沒關係,我不會報告的。”衛東走到小波身邊,捅了他一拳。“我知道反標寫的是什麼,但是我不寫。林老師說寫反標的字都包含在我們抄的毛主席語錄裏了。那節毛主席語錄裏有五個反標,我不知道是哪一個。”“講給我聽。”
“我不。”“你講我寫,這下公平了吧?”
衛東從小波手裏拿過粉筆頭,發現已經碎成幾段。拿在小波手裏還是好好的,到了衛東手上就碎了。他又另找了一截粉筆,舉起來按在黑板上。
“說吧,第一個反標是什麼?”小波真的說了。衛東也真的寫了。
但衛東寫的和小波說的大不一樣。衛東以為寫下了小波說的那句話,一念才知道寫的是另一句話。小波說的是一條反標,衛東寫出來的卻是一句革命口號。小波覺得受了欺騙,他有理由不再說出另外四個反標。那麼衛東到底受了誰的欺騙?至少他有和小波同樣強烈的上當受騙的感覺。
請注意:衛東的個子比小波高,因此他寫的口號位於小波的口號之上。
衛東和小波說話的時候有人在外麵聽牆根。不是把耳朵貼在牆壁上,而是和整棟房子保持一段距離,有一米吧。眼睛不朝教室看,視線與教室所在的房子平行,就這樣站在那兒。
是趙雨花,站在外麵已經二十多分鍾了。從爸爸那裏借用的手表握在右手心。右手連同手表一齊放在右邊的衣袋裏。她不時往衣袋裏看一看。表的指針沾有熒光粉,她怕有亮光從裏麵映出來。
趙雨花的位置在教室前門靠前。她是隨衛東、小波從教室後排向前移動而移過來的。他們隔一道牆,在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裏進行了基本上平行的位移。每一次,趙雨花都需要選擇一個較隱蔽的位置。至少不能讓衛東、小波從門窗那兒看見她。
當衛東、小波站在黑板前講話的時候,她就移到了前門靠前的地方。三年級甲班的教室是這棟平房的第一間,前門拐過去就是山牆。如果衛東、小波從前門出來,她隻需跨出一步就走進了山牆的投影。
趙雨花聽不全衛東和小波的對話。但這兩個人可疑是無疑的了。她從小波家樓下(也是她家樓下)一直跟蹤到這裏。他們兩家是鄰居。趙雨花家後搬來。小波家從樓下撤退到樓上,樓下讓給趙雨花家住。本來整棟樓都是小波家的,因為革命需要讓出一半給趙雨花家住。趙雨花的爸爸是小波爸爸所在單位裏的革委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