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中央擺的是四菜一湯。別以為家常小菜上不了譜,這可是最當令的武漢市人最愛的菜了:一是鮮紅的辣椒涼拌雪白的藕片,二是細細的瘦肉絲炒翠綠的苦瓜,三是筷子長的鰷魚煎得兩麵金黃又烹了蔥薑醬醋,四是鹵出了花骨朵朵的豬耳朵薄薄切了一小碟子。湯呢,清淡,絲瓜蛋花湯。湯上飄一層小磨香麻油。
燕華給父親倒了一杯酒,給貓子也倒了一杯酒。“黃鶴樓”的酒香和著菜香就籠罩了一大片馬路。隔壁左右的鄰居說:“許師傅,好菜呀。”
許師傅用筷子直點自家的菜,說:“來來喝一口。”鄰居說:“您家莫客氣。”許師傅說:“那就有偏了。”燕華冷笑著自言自語:“惡心。”貓子說:“咳,老人嘛。”
馬路對麵也是成片的竹床。有人扯著嗓子叫道:“許師傅,好福氣呀。”許師傅說:“福氣好福氣好。”燕華開了電視,正好雄壯的國歌升起。大街兩旁的竹床上都開飯了。舉目四顧,全是吃東西的嘴臉。許師傅喝得很香。貓子也香。一條濕毛巾搭在肩上,吃得勇猛,一會兒就得擦去滾滾的汗。燕華盛了一小碗綠豆稀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筷子在菜盤子裏撥來撥去,百無聊賴。
貓子說:“燕華,我的菜是不是做得呱呱叫?”燕華說:“你自我感覺良好。”貓子說:“嗤,許伯伯?”許師傅說:“是呱呱叫。貓子不簡單呐。”燕華說:“我吃不香。這麼熱的天還吃得下東西?”
貓子說:“這是沒睡好的原因,上早班太辛苦了。所以我不回家,來給你做菜。”許師傅聽完就嗬嗬地樂。燕華說:“他油嘴滑舌。先頭說是因為出了體溫表的事。”
貓子猛拍大腿。他怎麼居然還沒告訴未來老丈人今天的大新聞呢!他說:“許伯伯,今天出了件稀奇事。一支體溫表在街上砰地爆了,水銀柱飆出玻璃管了。”
許師傅歪著頭想象了好半天,驚歎道:“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哇!貓子,體溫表最高多少度?”
貓子說:“攝氏42度。”許師傅說:“這個婊子養的!好熱啊!”燕華放下碗,說:“熱死了,不吃了。”貓子說:“熱是熱,吃歸吃呀。”
燕華說:“像個苕。”貓子說:“不吃晚上又餓。”
燕華說:“像個苕。人是活的唦,就叫餓死了?滿街的消夜不曉得吃。”貓子說:“好吧好吧,十二點鍾去吃消夜。”燕華說:“你美哩,誰要你陪,早我和人家約好了。”貓子說:“誰?和誰?”燕華說:“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真寬。”
許師傅說:“貓子別理她!燕華像放多了胡椒粉,口口嗆人。還是個姑娘伢唦。”
燕華說:“姑娘伢麼樣?姑娘伢麼樣?”許師傅說:“姑娘伢要文靜本分溫順。”燕華說:“怕又是舊社會了吧?”貓予說:“許伯伯您家莫和她慪氣。”許師傅說:“都不理她。”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就去看電視。燕華從鼻子裏哼哼兩聲,轉過身望街去坐;眼睛怔怔變幻著各種情緒。一般姑娘家隻是背了人才有這種神態的。所以貼街行走的外地人冷不丁瞧見了燕華便嚇了一跳。
街上行人稀了一些,卻也稀不到哪兒去。武漢市城區每平方公裏平均將近四千人,江漢路又是城區最繁華的商業區,行人又能稀到哪兒去?照舊是車水馬龍。不過日暮黃昏了,竹床全出來了,車馬就被擠到馬路中間去了。本市人不覺得有什麼異常,與公共汽車,自行車等等一塊兒走在大街中間。外地人就驚訝得不得了。他們側身慢慢地走,長長一條街,一條街的胳膊大腿,男女區別不大,明晃晃全是肉。武漢市這風景嗬!
電視播映國際新聞了。貓子大聲宣布:“嗨,國際啦國際啦。”
在伊拉克侵占科威特之後,貓子主動負起了提醒街坊看國際新聞的責任。幾家的男人端著飯碗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