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青黃(3)(3 / 3)

當我在竹林背後找到那座低矮的平房時,已是三天後的中午。老人倚在牆邊,在溫暖的陽光下打盹。他很快就看到了我,扶著牆站起來,朝前走了幾步。

“我知道你會來,”老人說,“前些天,死神和我開了一個玩笑,我在棺蓋上躺了一個白天,晚上又醒了過來。”

我們挨著牆根坐了下來,在老人說話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一架完好無缺的機器,它內部的每一個零件都生了鏽,隻是憑著慣性在慢慢運轉著。他看上去沒有什麼病,隻是自然的衰老將他帶到死亡的邊緣。“我的侄女整天在念叨你,她說你也許由於事情忙不會來了,我想你一定會來。”老人說。那個姑娘正在一根鐵絲繩上晾衣服,她轉過身朝我笑了一下。“我最近到麥村去了一次,回來後才看到你們的信。”我說。“麥村?”

“就是我碰見你的那個村子。”老人點了點頭。他的灰暗的眼珠凹陷在眼眶裏,注視著天空下飛過的幾隻鳥,像是要將一些光在眼前聚集起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我說。“什麼事?”“你是不是記得在麥村的那個晚上?”“記得,我們像是宿在一個郎中家裏。”“後來下起了大雨。”

“是的。”“那天晚上你好像出去過。”

老人怔了一下,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那個姑娘走到他身邊,在他背上捶了幾下,老人轉過身,將一口濃痰吐在了牆邊的草叢裏。他的嘴角朝兩邊撇了一下,做出一個笑容:“我從小就患了夢遊症,你說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以為一直睡得很好。”

“你確實出去過一次。”我說。“也許吧。有一次我從夢中爬起來在外麵的曠野上走了一夜,第二天黎明我的侄女才在一塊麥田裏找到了我。”午後,我正想躺下來休息一下,連日的奔波已使我精疲力竭。這時,那個姑娘推門走了進來。她說天氣漸漸冷下來了,風雨將屋頂上的稻草打得又黑又薄,她問我能不能幫她把稻草換成新的,我雖然從來沒有上過房頂,但還是答應了。

這件事我幹得非常慢,到了晚上,老人披著一件單衣,手裏擎著油燈站在屋簷下,他的樣子使我聯想到一隻被蛀蟲啃空的核桃殼,我的心中掠過一絲憂傷。

我在那裏住了三天,臨走之前,老人堅持要把我送到竹林外,一條狗從後麵追上了我們。我們走到一處斷流的溪穀旁,老人停了下來。

“這一帶人很少,每天傍晚我都到這裏來散步,”老人說,“在黑夜來臨之前,總是青黃陪伴著我。”

“青黃?”“這是一條良種狗。它的毛色很特別,背上是青藍色的,肚子的一側有一個黃顏色的斑圈,看上去像一塊膏藥。”我抬起頭,看見那條狗嗅著田野上泥土的氣息,搖著尾巴走遠了。

幾年之後,我在市立圖書館的二樓翻閱一本編於明代天啟年間的《詞蹤》,在這本書的第971頁上,我偶然看到了“青黃”這個詞條。

[青黃]多年生玄參科草本植物。全株密被灰色柔毛和腺毛。根狀莖黃色。夏季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