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蛇。五月突然叫了一聲,跑起來。六月在後麵拚命追。不一會兒就超過姐姐,跑在前麵,並且一再回頭催姐快跑啊。跑了一會兒,五月的腿就不聽話了,就索性一屁股坐在路上,出著粗氣大笑。六月回頭,看見姐坐在那裏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真看見蛇了?五月說真看見了。六月說,蛇是啥樣的?五月說,就像個你。六月說,才像你呢,你就是一條美女蛇。五月說,你不是說一點都走不動了嗎,怎麼跑起來還比姐快。六月就看見他的心被姐的話劃開了一條縫兒。是啊,當時明明走不動了嘛,怎麼姐一聲蛇,自己反而就跑到姐前麵去了呢?
哎喲你看蛇。五月卻坐在那裏不動。六月裝作真的樣子跑了幾步。回頭看姐,姐還是坐在那裏不動。五月說,娘說了,蛇是靈物,隻要你不要傷它,它是不會咬人的。娘說,真正的毒蛇在人的心裏。六月說,娘胡說呢,人的心裏怎麼能有毒蛇呢。五月說,娘還說,人的心裏有無數的毒蛇呢,他們一個個都懂障眼法,連自己都發現不了呢。六月就信了,就在心裏找。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最後,他發現問題不是有沒有蛇,而是他壓根就不知道心在哪裏。問五月。五月也說不上來。六月的心裏就有了一個問題。
娘說香包要縫成心型,心肩上吊三色穗子,心尖上吊五色穗子。一般情況下,每年的香包都是沒有過門的新媳婦做好了讓人送給婆家的。六月家沒有沒過門的新媳婦,就隻能是娘和姐姐自己做了。這讓五月六月心裏多少有些遺憾。但五月比六月看得遠,五月說,其實沒關係,娘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咱們家的新媳婦嘛。六月一下子對五月佩服得了不得。六月說是啊,可是她是誰的新媳婦呢?五月都笑死了。五月說,你說是誰的?六月想了想,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五月說,爹啊,你這個笨蛋,明明是爹的新媳婦啊,還能是別人的不成?六月恍然大悟。經五月這麼一說,六月突然覺得娘和爹之間一下子有意思起來。還有五月,今年已經試手做了兩個香包了。娘說,早學早惹媒,不學沒人來。五月就紅著臉打娘。娘說,男靠一個好,女靠一個巧,巧是練出來的。五月就練。一些小花布就在五月的手裏東拚拚西湊湊。
但六月很快就忘了這個問題。因為五月真的看見了蛇。六月從五月的臉色上看到,這次姐不是騙他。五月既迅速又從容地移到六月身邊,把六月抱在懷裏,使勁抓著六月的手。然後用嘴指給六月看身邊的草叢。六月就看見了一個圓。姐弟二人用手商量著如何辦。六月說,我們的手腕上不是綁了花繩兒了嗎,我們不是吃過供過的花饃饃了嗎?五月說,娘不是說隻要你不傷它它就不會傷你嗎?六月說,娘不是說真正的蛇在人的心裏嗎?難道草叢就是人的心?或者說人的心就是草叢?五月說,人心裏的那是毒蛇,說不定眼前的這條不是毒蛇呢。這樣說著時,六月的身子激靈了一下,接著,他的小肚那兒就熱起來。五月瞥了一眼六月。六月的臉上全是蛇。
就在這時,那圓開始轉了,很慢,又很快。當他們終於斷定,它是越轉越遠時,五月和六月從對方身上,聞到了一種香味,一種要比香包上的那種香味還要香一百倍的香味。直到那圓轉到他們認為的安全地帶,五月和六月的目光相碰,然後變成了水,在兩個地方流淌,一處是手心,一處是六月的褲管。
娘教五月如何用針,如何戴頂針。五月第一次體會到了用頂針往布裏頂針的快樂,把針穿過布的快樂,把兩片布連成一片的快樂。五月縫時,六月趴在炕上看,真是奇怪,這麼細的一個針,屁股上還有一個眼兒,能夠穿過去線,那線在針的帶領下,能夠穿過去布,那布經線那麼一繞一繞,就連了起來,最後變成娘說的“心”。有意思。手就癢了。就向姐要針線。拿我也試試嘛。娘說,男孩子不能拿針的。六月問為什麼。娘笑著說,男孩子要拿大針呢,六月問啥叫大針。娘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六月複又躺在炕上,在心裏描繪那個大針。有多大呢?五月戴的是娘的頂針。有些大,晃晃蕩蕩的,針就不防滑脫,頂到肉裏去,血就流出來。五月疼得齜牙咧嘴。六月急著給她找布包。娘卻沒事一樣。娘說,這一開始,就得流些血。六月就覺得娘有些不近人情。再看娘手中的針,簡直就像是她幹兒子一樣聽話。它在娘手裏怎麼就那麼服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