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騾車行駛得太快,車剛走起來的時候江慧嘉還被慣性帶得直往後仰。
車廂裏,宋熠忙扶住她。
直到騾車駛出好長一段路,先前的村子都被他們徹底甩在後頭了,江慧嘉才輕輕舒一口氣。
宋熠問她:“娘子,可有感觸?”
江慧嘉確實很有感觸,她苦笑道:“人物也有聰明,倒叫我感觸到自己挺傻的。”
宋熠道:“眼界見識決定一個人的智慧格局,但生活的聰明卻是人人都有的。娘子不曾接觸過此類人,一時摸不著她們的性情也不奇怪。”
起來江慧嘉也是在青山村生活過好幾個月的人,但青山村的民風比起此地來,可顯得文明太多了。
江慧嘉還真是沒接觸過像剛才那兩個婦人那樣潑辣的人,從前的餘氏雖然潑辣,但餘氏潑辣起來多少有跡可循,而且餘氏的潑辣也是有底限的。
相比較起來,會為一筒尿而打架的人,對江慧嘉而言,確實像是跟他們生活在兩個世界。
從前江慧嘉還覺得自己能快融入青山村的生活,其實也很有做鄉野農婦的潛質,可今日見識過這兩位土生土長的真農婦,她可真不敢再這樣想了。
宋熠又道:“常言道窮山惡水多刁民,其實並非是人要做刁民,不過是被窮山惡水逼的,被窮苦日子逼的。”
江慧嘉想起宋熠先前到農婦爭尿的由來時那樣熟悉的語氣,不由得好奇道:“三郎,你從前見過這樣的事情嗎?”
“青山村在十來年前便是如此。”宋熠笑了笑道,“人窮,什麼不爭呢?到土地裏頭的肥料,屋簷下的一塊石頭,山裏的一捧土,屋頂上的幾根稻草……不過後來青山村人的整個日子比從前好過了,鄉親們也就漸漸收斂了從前的凶氣。”
江慧嘉想到鄭家種百合的事情,若有所思道:“這樣來,鄭家雖然把持了龍牙百合的種植,黃花種起來也頗為艱難,但如青山村那般的村子,後來日子寬裕起來,也還是要感謝鄭家了?”
“正是如此。”宋熠道,“此事我也是後來才想通的,凡事都要看兩麵。如是將鄭家把持龍牙百合種植,吞並良田之事看做大惡,他們也的確侵占了許多鄉民利益,要他們惡也是沒錯的。但即便沒有鄭家侵吞,鄉親們的日子就當真好過了嗎?其實又並非如此。”
江慧嘉點頭道:“難怪鄭大奶奶起鄭家那般自傲,自稱鄭家造福鄉鄰,這樣來,竟也沒錯。”
宋熠低聲道:“興亡都是百姓苦,所以我才要讀書,要入仕。”
這句話得很簡單,可江慧嘉卻仿佛能從其中聽出某些隱含的力量。
她從前也知道宋熠是立誌要走官道的,那個時候她認為,宋熠要走官道,為的不過是古代文人所特有的野心。
正所謂學成文與武,或與帝王家。
讀書人想要科舉入仕,這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
這是古代讀書人人人都有可能具備的野心,宋熠沒能免俗。
可這一刻,江慧嘉又覺得自己從前是將宋熠想得太淺薄了些。
雖然他很少明,或者他明起來的時候,隻自己是想改變自身命運,是想做人上人,所以江慧嘉忽略了這一點。
“三郎……”江慧嘉輕輕喊了一聲。
宋熠或許不僅僅是想實現自己的野心,也或許他不僅僅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
也許,他真正想掌控的,是……下人的命運?
是這窮苦世道的命運?
江慧嘉心中微顫,目光忽與宋熠相交。
又隻覺得他眼中瑩潤一片,看不出來深淺。
宋熠或許不僅僅是想實現自己的野心,也或許他不僅僅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
也許,他真正想掌控的,是……下人的命運?
是這窮苦世道的命運?
江慧嘉心中微顫,目光忽與宋熠相交。
又隻覺得他眼中瑩潤一片,看不出來深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