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代後記(1 / 2)

我願小說氣勢如虹土鬥其作家奧罕帕慕克獲得2006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傳來,我剛好在讀他的中譯本長篇小說《我的名字叫紅》。小說中那種緊張的故事情節,濃烈的藝術氛圍,精妙的曆史傳奇讓人耳目一新,深為折服。我沒有在意“諾獎”評委們如何用詩意的語言誇讚這位陌生的作家,因為自己隻讀過他的一本小說,不足為評。但讀帕慕克讓我有了寫一篇題目如上的文幸的衝動。在當今時代,優秀的小說家應該讓小說讀上去隻像小說而不是電視劇本的“初稿”,讓小說的意義、作家的才情不可抑製地溢出小說的範疇,而不是抓住一個人所共知的主趙使勁演繹。小說的道路在其他藝術形式的擠壓下越來越窄,但小說藝術的可能性卻因此變得更加不可捉摸,更多出人意料。

每一種小說寫法和藝術形式似乎都具有合理的存在理由,但我們對小說仍然有許多不變的“基本要求”。我願小說氣勢如虹。小說應當具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這種力量,是作家激情與讀者期待之間的共鳴,是福樓拜為包法利夫人的死失聲痛苦的真情,是托爾斯泰不由自主讓安娜卡列尼娜在尋找沃倫斯基的途中臥軌自殺的衝動;是賈寶玉對林黛玉的生死愛情,也是李逵對宋江的絕對效忠。小說家對人物命運有預感,但他們常常對故事結局“失控”,正是在這樣一種朦朧的預感下展開的逐漸“失控”的故事,讓小說讀上去給人氣勢如虹的感覺。現代小說可以改變傳統小說的一切,但傳統經典令現代小說家最不可能顛後,也似乎難以找到的,正是這種發自內心的衝動得以通過“他者”的故事,而不是“自我”獨白達到的境界,令人欲罷不能。我願小說氣勢如虹。當代小說家應當具備把才情轉化為激情的能力。

讀奧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讓我聯想到米蘭昆德拉的《不朽》。他們從事的都是知識分子寫作,在小說故事中寄予了更多“人文關懷”,他們的作品都是“文人小說”,絕不拘於一個人物、一個時代來敘述故事。無論是帕慕克囷繞:“細密畫家”展開的曆史傳奇的追索,還是昆德拉借助“不朽”之名進行的文化思索,時常讓人忘記自己讀的是一本小說。但應當承認,小說家借助一個“話題”所做的敘述,給我們強烈的衝擊。《我的名字叫紅》是“謀殺推理”、“曆史哲思”、“愛情詩篇”的奇異雜糅。小說中如“我的名字叫黑”、“我是一棵樹”、“我的名字叫紅”等章節,其實已經不是故事邏輯的有序串接,而是激情四溢、文筆精妙、意象奇特的散文詩。小說中關於“風格與簽名”、“繪畫與時間”、“失明與記憶”的曆史故事,傳奇的力量讀來讓人有拍案驚奇的衝動。

而那個當代的愛情故事,卻似一個故事框架若隱若現,它並非無足輕重,但無疑,小說故事枝蔓叢生,小說意義多向繁複,小說家穿梭於古今之間的灑脫之風,讓整部小說有一種氣脈貫注始終的整體感,一種摧枯拉朽的衝擊力。《不朽》同樣是一部把“古今”曆史“無厘頭”地勾連到一起的小說,拿破侖要見歌德,歌德和海明威在地獄裏相遇,虛構的小人物貝蒂娜與“不朽”的歌德相愛,任意轉換的視角,古代和現代的空間並置,讓小說產生麾幻般的情境。和帕慕克一樣,昆德拉有效地把才情轉換為一種激情,現代思想有如古典愛情,在小說裏激情四溢,不可扼止。就我的印象而言,帕慕克的筆法更富詩意,因為傑出的小說家兼批評家昆德拉太過控製筆下人物了,但這並沒有從根本上損傷小說的質感,那種固腸蕩氣的充沛力量仍然時時打動閱讀者的心。我願小說氣勢如虹。一部小說不可能盡述人類多重的複雜感情,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情感狀態、心理感受、情緒氛圍囊括其中。

小說家往往有自己的感情基調、心理色彩和情緒傾向。這種基調、色彩、傾向進入小說之後,會寄托於人物身上,附著在故事上麵,體現在藝術形式當中,成為某個特定作家的風格標簽,當然,在不同的小說中會在農度上有所不同。氣勢如虹的小說揮發的不光是熱烈、燦爛、向上、喜形於色的感情,悲情、哀傷、淒被甚至更為奇特、尖銳的感情、思想,都有可能成為一股穿越故事的力量。魯迅的《狂人日記》是懷疑、驚懼的氣勢,《傷逝》是憂鬱、哀傷的氣勢,《在酒樓上》是陰冷、灰暗的氣勢,《鑄劍》是孤獨、執著的氣勢,有時候,我們真的不記得小說的故事情節了,但那種環境氣氛、感情基調、故事色彩卻仍然難以忘懷。當代小說裏,許多優秀的小說家以他們小說中那種一以貫之的、風格化的氣勢留給我們深刻的印象。莫言的來自“高密東北鄉”的緊張怪異,賈平四小說中“商州”的散漫不經,蘇童的南方的潮濕與陰霾,殘雪小說裏的蒼老與荒誕,這些說不清楚的質地常常決定著小說的敘述基調、人物命運、主題走向,甚至成為作家運用自如、調遣有方的形式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