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製周報》,1995.6.13
幹嗎這麼多“慶”
改革盛世,萬象更新,萬裏神州,一時知有多少好事、喜事、盛事?開工、投產、落成、創刊、新發明……無不需要大慶特慶。
有意義的慶,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不慶無以振奮精神,不慶不足以鼓舞人心,不慶無以擴大影響。無奈該“慶”“賀”的“好事”、“喜事”、“盛事”越來越多,廠有廠慶,校有校慶,報有報慶,刊有刊慶,場有場慶,還有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縣慶、鎮慶、鄉慶、院慶、“集團慶”、中心慶、開發區慶。你慶我慶他也慶,處處皆慶。
我的天,幹嗎這麼多“慶”?“慶”多也罷,驚詫的是其規格越來越令人慨歎。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火樹銀花,車水馬龍,貴客如雲,高談闊論,佳肴可口,美酒飄香,觥籌交錯不亦樂乎。然後是挾著大袋小袋紀念品去遊山玩水賞風光,更兼有各路新聞記者蜂擁而至專題采訪報道,赫赫揚揚傳千裏。某縣舉辦“建縣四百周年大慶”,專門成立由四套班子主要領導成員在內的超級籌委會,發函恭請海內外數千名貴客佳賓,熱熱鬧鬧風風光光,“慶”足一周,花費款項數百萬元計。相鄰諸縣,感慨之餘無不“見賢”而“思齊”,也在躍躍欲試。
在如今這麼多“慶”麵前,加油派總比潑冷水派多。個中的道理再也明白不過:好事不嫌多慶。然而花這麼多人力物力精力耗費這麼大資財值不值得,那是婦孺所究之事!您想,錢是阿公的,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主辦者、購物者可以從中拿多少回扣;沾光者、被請者,得多少實惠?有權在手,還不趁此機會撈一把,更待何時?一旦下台滾蛋,門前冷落車馬稀,誰請你吃?誰給你回扣?白花花銀子哪裏來?我今天設“慶”請了你,你明天設“慶”回請我,禮尚往來,橫向聯係,此謂之“感情投資”。反正不用自己掏腰包,沒錢找老百姓找企業要去。
當代大學者錢鍾書先生卻對“慶”熱持有不同凡響之見,他對近年來國人時興為某某名人做百歲誕(也是“慶”的一種)大為忿懣,辛辣地諷刺為“招邀不三不四之閑人,談講不痛不癢之廢話,花費不明不白之冤錢”,對這號勞什子,應該“息事省費”。我們今天數不勝數的“慶”當中,有沒有錢先生所諷刺的那種“招閑人,談廢話,花冤錢”的勞什子呢?不敢說。
在提倡實事求是、務實興邦的改革年代出現這牛毛般的“慶”之災,真叫人出汗。須知浮誇、空談、鋪張浪費、誤黨害國,我們的學費付得夠沉重了。
《特區展望》,1993,第4期
一個“忍”字怎生了得
“如今不是事事皆忍的年代,可一切都得忍著。”說這話的是一位與我有忘年之交的企業家。話雖說得有點偏激,但多少總有點道理。
確實,如今要忍的事不少見。你三番五次去辦事蓋章,他三番五次不給你辦不給你蓋。於是你三番五次地忍,三番五次給他磕頭燒香。拿那位企業家的話說就是上一個項目花費的人力財力,跟那個項目的總投資不相上下,有什麼辦法?不忍也得忍;他在那裏為你優質服務,這個費,那個錢,越收名目越多,款項越來越大,且越收越有理,不由你不忍;他為你培育新一代,學雜費一提再提,價碼步步若上青天,你惟一能做出的反應是一忍再忍;得了急病送醫院,要忍的事就更多啦,要住院嗎?對不起,擠著呢,下個禮拜再說。要做大手術嗎?請先孝敬“白衣天使”人手一“包”。人命關天,不由得你不燒香磕頭給紅包提好酒,連進太平間也沒門,除非再交一筆。這碼“黑色幽默”,真是讓你忍破了肺腑!
中國人的“忍”是出了名的。勾踐、韓信、劉備、王莽、婁師德者流無不是“忍”的佼佼者。宋朝宰相範質說:“人能鼻吸三鬥醋,斯可為宰相矣。”婁師德官為宰相,其哲學就是“唾麵而幹”。張公藝九世同居其樂融融,皇帝搜集其經驗,此公一連寫了一百個“忍”字,寫得皇帝也忍不住掉淚。古書曰:“必有忍,其乃有濟。”中國民諺曰:“忍事敵災星。”杜牧有詩句說:“忍則事堪喜。”“忍”是中國的國粹之一,是中國君子人生情操最高境界之一。
問題是如今雖已不是事事皆忍的年代,居然得事事皆忍。提起腐敗現象不正之風時,個個都怒發衝冠,可個個都得一忍再忍,明知不可忍之而權且忍之——多麼可悲的“二律背反”。當然這是“忍”出有因,這章不蓋,事就不能辦,項目就不能上;不忍,“下一代”就跨不進校門;不忍,“人命”就要“關天”;不忍,連太平間也甭想進得去。“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且幾千年來國人都是難得糊塗能忍就忍,一忍消百災的。
“忍”固然需要,但不能事事皆“忍”。某單位A君的房門壞了,按規定通知了總務處的木工上門修理。誰知三天過去了,均無音訊。第四天,A君火從中來,衝上總務處,指著房管科長的鼻子說:“是你派木工去把門修好,還是我去找你的處長?”說罷氣呼呼拂袖而去。第二天,那房門很快就給木工修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