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龍門
我煩著呢,鬱悶地壓著長安街筆直而寬闊的馬路,不是用軲轆,是用兩條細如麻杆的小腿,套著一雙純白輕巧的37號耐克鞋,肆無忌憚的狂壓著被烈日炙烤得冒著蒸蒸熱浪的瀝青馬路。我煩——煩——煩——
唉~~要是用我的白色寶馬良駒四蹄飛奔我也就沒煩事兒了,就因為這破車,才引出這麼一堆的爛事兒。您說這年月還有天理有王法嗎,我三叔給我買的車,憑什麼我妹一句話,我媽就逼著我讓給她開,不就是見一男的去嗎,臭顯唄什麼呀,又不是你的車!她那是正事我就沒正事啦?!我好不容易跟人換一班兒,明兒緊著要去木樨園百榮拿貨,我這就不是正事兒?!我再不趕緊上貨,我中糧廣場的攤兒就得賣空氣了,我不急呀?我一天得給人家上交多少攤位費、得給人導購點多少銀子,你們誰管過?打小你們就偏心眼兒,偏到我都上班了還偏!要不是我姥姥八百次肯定地對我保證,我絕對是你們親生的,我早就八百次的找我親爹親媽去了。
我是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汗水、淚水是一路狂灑。姥~~姥~~您幹嘛撇下我就走了,您要真疼我幹嘛不把我也帶上,任他們欺負我,也沒個給我做主的人了。我大姑漂洋過海去了日本,我三叔做生意又滿世界的亂轉,就剩一留守的對我好點的人——我爺,還跟著最不待見我的大媽他們一塊兒過呢,姥~~您說我是不是喝涼水都該塞牙了!?
自從去年夏天我姥過世之後,我身邊不多的幾個疼我的人也不知怎地,都呼啦啦飛的飛,跑的跑,閃的閃,害的我連個訴苦撒嬌掏心窩子的人都找不到了,於是隻能在心裏衝著茫茫雲海呼喊著我的姥姥。我相信我姥一定會在天上某個地方看著我呢,我一鬱悶就想我姥,我姥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打小我爹媽為了忙事業,還沒等我出滿月,我媽就把我扔給了我姥,是我姥屎一把尿一把把我折騰大的。據我姥說,她自己的三閨女倆兒子,她都沒動手伺候過。想當年我姥姥姥爺家都是京城的大戶人家,旗人,正經鑲黃旗的,家裏當然是仆傭成群,雖說到了晚清時期沒落了吧,但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窮他也比小戶人家過的滋潤。還有一事兒就是——唉~~~也就這年月我敢往外透露了,要擱以前,你就是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敢說啊。我那會兒也就三、四歲的光景,幾個小孩兒湊一塊兒瞎攀比,我一不留神就把我們家是皇親貴族給捅了出來。雖說是八十年代末了,可這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等街坊四鄰扯閑片兒問起我媽的時候,我媽嚇得差點心跳的沒突突回去。這下好了,我可惹了大禍,我媽進了院門,二話沒說,直奔我姥和我住的北屋。當時我和我姥正玩兒著過家家兒,我手裏還捏著個小泥壺,假裝給客人倒茶呢,我媽青白著臉直闖而入,劈手就封給我一座五指山,緊接著上手就要撕我的嘴,還沒等我反映過來嚎哭亂叫呢,我姥姥也不知使出了多大的力,一巴掌搡得我媽倒退了好幾步,哐當撞在了四腿兒八仙桌簷兒上。再聽著我姥聲嘶力竭的叫嚷道:“你失心瘋了~~~~~有這麼打孩子的嗎~~~~~~”我從沒見過我姥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姥也從沒這麼沒風度的尖聲叫嚷過。要知道我姥可是出身書香門第,那是有文化的人兒,詩詞曲賦,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放得下,那可不是一般老太太能比的了的。對於禮義廉恥講究的更是不行,看來那會兒是真怒了,純本性真情流露,母雞護小雞,她容不得別人對我殘暴的行為,即使我犯了天條,即使施暴的是我親生母親,那——也——不——行——!
我媽氣的邊哭邊說,說我姥把我慣的沒樣兒沒樣兒,把家裏的老底兒都抖出去了,趕明兒再來個十年浩劫,看這一家子還有活路不?!
我姥這會兒倒是心平氣和多了,她不急不徐道:“曉芃不就跟他們說我是婉容的親表妹嗎?要擱*那會兒,這事兒是有點嚴重,可這都快九十年代了,中央給你父親平反都多少年了,現在是經濟搞活的年代,誰還顧得上揪你出身那點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做文章,你不是擔心的多餘嗎?……再說她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你犯得上下手恁麽狠的打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