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的笑是怎樣一種笑?
浪子究竟有沒有眼淚?
就連浪子本人都不清楚。
獨孤敗隻覺得眼眶內變得燥熱而濕,耳畔的撕裂般風聲似乎直吹進心裏。
“自作自受!”心中暗罵一聲,換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本來就不敏感的淚腺再無反應。
拍動暗金色的影翼,他已整整飛了兩日,但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將要飛往哪裏去。
漫步目的的飛行,隻因為心中很亂,亂得一塌糊塗。
亂的一塌糊塗的人飛得也是一塌糊塗,遠不如常人走路來得快。
影翼不斷在拍,身子卻好像被無形的羈絆固定住,難展方位。
北國的氣流將二三綠葉卷向高空,擦著獨孤敗的麵龐掠來。獨孤敗輕描淡寫地出劍,一招之間將一行十幾片綠葉串在了劍上,然後就靜靜地望著葉子出神。
落葉隨風飄散,浪子浮生豈非也如此?
風中落葉、水中浮萍,一世漂泊。
樹葉油綠,就像年輕的生命一樣,但已過早地掉落,也將過早的凋零。
獨孤敗忽然胡亂劃出幾劍,劍上的綠葉被帶動的疾風撕得粉碎。
他左掌揚起,反手就給自己一個耳光,自語,“獨孤敗,你算什麼東西!難道人家一定就看上了你?一定就非你不嫁?大丈夫誌在四海,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婆婆媽媽、優柔寡斷?”淩空翻一個筋鬥,認準方向,往乘龍學院的方向飛掠。
飛了半日,忽覺腹部一陣絞痛,饑餓的感覺撕扯著內髒。他這才憶起,自己不眠不休亂飛了兩天,一直滴水未進。
影翼微攏,乘風滑翔,正想降落,猛然間背上有影無形的影翼開始劇烈地抽搐,緊跟著,背上的骨頭、肌肉都不受控製地戰栗著、仿佛要裂體而分。
獨孤敗又驚又怕,“人倒黴了喝口水也給嗆死,我這又是哪根筋不對了?”遠在想清楚之前,雙眼一暈,整個人從半空垂直掉落。
下麵是樹林,下墮之勢摧毀了傘蓋般的濃密枝條,在傘蓋上搗出一隻大洞,而後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了一隻小坑。
也就隻有獨孤敗,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隻擦破了一些皮,幾滴鮮血粘在上方的枝條之上,那些折斷的枝條吸吮盡血滴之後,萌發出淡淡的光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長出來。
整株榆樹,變得更加挺拔,綠色的傘蓋成了墨色,隱然間比原來拔高了數丈。枝條無風自動,如手臂般搖擺,似乎在向獨孤敗問好。
幾滴浩然玄血,令小樹受用不盡,幾乎是一日而就、即將修成妖類。而修妖之後,玄血仍會發揮很多意想不到的妙用。
樹身一陣顫抖,遒勁的根如長鯨飲水、瘋狂掠奪土中的水分,順著根莖一路向上,輸送到每一片樹葉之上。
樹葉墨綠欲滴,“嘩啦啦”一聲響,所有葉子開始緩緩而不間斷地滴水,於是就出現了奇異的一幕——樹在下雨,昏迷的獨孤敗在樹下淋雨。
一根枝條從上探下,將獨孤敗的正麵翻了過來,再伸往獨孤敗唇邊,送出一大片水,滋潤幹枯的薄唇。
眼皮緩緩拉開,瞬間的迷糊之後,獨孤敗一跳而起。
這株樹似乎懂得知恩圖報,喚醒獨孤敗後就停止了下雨,先前的枝條輕柔地伸過,要去撫弄獨孤敗的臉。
獨孤敗一把抓住這根枝條,道:“樹兄弟,多謝了!不過……你若是女的,我豈能讓你摸?”
榆樹渾身一震,柔嫩的枝條頃刻繃緊如弦,將獨孤敗遠遠彈出。
獨孤敗淩空翻轉,騰回樹上,道:“有趣,有趣!”
柔嫩的枝條湊攏過來,將獨孤敗圍得嚴實,密匝匝的枝條伸出,七手八腳地撫弄著他。
獨孤敗沒有避開,他至少還是分得清這是好意。
與榆樹嬉戲了半晌,獨孤敗斜倚樹間,輕敲主幹,若有所思,道:“樹兄啊樹兄,你我也算一見如故,臨走之前且幫你起個名字。”
榆樹開始沙沙的響,聲音急切,挽留之意顯而易見。
“等你修得人形,總有再見之時!”獨孤敗拔出竹劍,輕輕舞動,生怕損了樹身莖葉,在樹皮上留“忘憂”二字,權算起名,掉頭欲走。
榆樹不再挽留,但一片水嫩的葉子飄然而落,穩穩地沾在了獨孤敗的衣袂上。
風吹衣袂,嵌入布料的綠葉如水荷輕揚,那個並不清高的人甩了甩衣袖,離開了。
獨孤敗沒有飛——他已不能飛。
影翼一展便是蝕骨之痛,所以他隻能走。
所幸離乘龍學院的路程已不是很遠,他悠哉悠哉地前行。
翻過兩座山,穿過四條溪,經過兩片草地,以他的速度隻花了小半天光景。但就在一個普通的湖泊前,他的腳步忽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