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後,心就變得釋然了。可過於漫長的三天等待還是讓我不安,在想要去工作又害怕承擔不了這份工作的矛盾心理中,我們熬到了二十號的早晨。
一大早,我和將仔便出了門,可是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等公交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既然已經等了這麼多天,一個小時也就不足掛齒了,從我們的住處到縣城大約有三十分鍾的行程。下車後,還要穿大街越小巷地去找建設銀行,我的建行卡裏隻剩九十八塊了,提款機取不出來,其他銀行又不受理,我和將仔走遍了幾條大街,還詢問了當地的人呢,將仔還鼓起勇氣問了警察叔叔,可就是如此我們走街串巷還是找不到一個建行,其他銀行卻爭先恐後地往眼裏跳。將仔說,TMD,不會建行就一個屁大點的門麵吧,我眼都瞅瞎了就是看不到。又詢問了幾個人,才知道在一個十字路口處,可在十字路口目之所及,一個建行的鬼影都看不見,最後才在一個老大爺的指引下找到了建行,建行竟然在維修中,進門後,一地的沙子、水泥,不過,好在我們還是取出了錢,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而後我們匆忙趕往體檢處。
交費到體檢結束竟然花了不到十分鍾,可惱的是醫生足足抽了我大半試管的血,這些血估計一個暑假都補不回來。視力的檢測結果是我戴著眼鏡的視力是1.2,將仔是0.8,這一搞將仔的工作說不定就黃了。醫生告訴我們,他們一天其實隻體檢一批的,剛才的一批已經送走了,而我們來得比較晚,要取體檢單恐怕隻能等明天了。
到了體檢站已經中午十二點半了,體檢前是不允許進食的,再加上那近乎屠殺的大半試管血,我們走路已經有些飄忽的感覺了。我們就隨便找了一家小飯館隨便吃了點隨便一抹嘴走了。到了公交站處,公交打烊了。我們就鑽進了一家網吧一人押了五塊上網,莫名其妙地隻上了一小時四十三分鍾就被迫下線了,讓我納悶的是這網吧到底是怎麼計費的?
坐上公交已近下午三點,我所不知道的是再過一個小時,我的打工生涯就要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結束了。下車後,樓上宿舍的人跟我打招呼,我就沒注意腳下,上台階一腳踩空把大腳趾折了,整個大腳趾甲被連根扯掉了,我也終於知道什麼叫十指連心的疼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湧,流出來的大多都是血漿。將仔借了一輛自行車把我馱到一個小診所,醫生在包紮傷口時,隻身在外的無助感和傷口所帶來的錐心的痛讓我幾乎要掉眼淚。我對將仔說,這活是沒法幹了,我隻能回家了。看著不能活動了的大腳趾,這也許是唯一能做的選擇,雖然我像一個逃兵,所有的計劃均抵不過一絲微小的變化。
經過前幾天的折騰,我和將仔的錢已經所剩無幾,豆豆的工資也還沒有發。我開始四處聯絡著借錢,最後催命般地從手頭並不寬裕的浩子那裏借了四百。受傷的第二天中午,將仔和豆豆跑到縣裏買了回家的票,晚上,我和將仔又按來時的路返回了。
火車啟動後,夜色很快消融了向我們揮手告別的豆豆。而這周圍,夜是真的黑了下來。
路太遠
文/馬盼盼
上學,當兵,打工。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在農村卻不想像父輩那樣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圍著莊稼轉的農家孩子選擇了這三條路。
他是那百分之一。做異類是悲哀的,沒有人理解支持倒也罷了,常常還要被誤解,受了委屈也隻能忍著。不務正業,瞎混,敗家子。他的父兄鄰裏親朋好友都這樣評價他。他媽媽認為自己的小兒子是被鬼迷了心竅。每逢初一十五他媽媽都分別要去山神廟、祖師廟、風穴寺燒香拜佛,求各路神仙菩薩保佑他早日迷途知返。
他是覺得在學校學的知識太無聊枯燥不實用才退學的。他以為離開學校可以更自由地發展自己的愛好。他喜歡看書,他的理想是擁有一個大型的圖書館,每天都沉浸在書的海洋裏。他把媽媽給他讓他買衣服的錢拿去買書。可是這些書看不了幾頁就會被媽媽沒收。媽媽認為看書是學生該幹的事情,退學了就要安分守己,要麼在家種地,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在秋天的時候應征入伍。他搞不懂是該幹的事情重要,還是想幹的事情重要。
他不喜歡和錢打交道,可是似乎隻有掙到大把大把的錢,才能更自由地發展自己的愛好。他試著去經商。先是賣菜,遊街串巷,拉著木板車,走幾步吆喝一聲。賣菜的利潤很小,他又不會在秤上做手腳,結果他賺不到多少錢。
搞房地產,買彩票,幹違法的勾當,這三條路都可以搞到大把大把的錢。可是搞房地產需要預先投入大量的資金,買彩票幾率太小,幹違法的勾當風險太高。他討厭周圍的冷眼,他不甘心當米蟲,他離開了家。
離開了家,食宿沒有了保障。他的包裏裝滿了書,饑寒交迫的夜晚,他在路燈下看書,試圖借助精神上的愉悅減輕寒冷和饑餓對肉體的折磨。他失敗了。他去找工作,一家以經營麵食為主的小飯店收留了他。包吃住,每月二百五十塊錢。擦桌子掃地洗碗揉麵端盤子。
他還未成年,他不怕吃苦受累,隻是看書的時間幾乎沒有了。他有些懷念在學校裏的日子,那時起碼可以在課餘或自習課上看自己喜歡的書。可是在飯店裏,即使沒有客人,他也要站得筆直,不能隨便和人交談,否則就要扣工資甚至開除。他堅持到月底就離開了,他用錢買了幾本書和一張車票,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他在陌生的城市遊蕩著,路過學校的時候他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看著那些在校園裏嬉戲的學生,他感到心酸。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沒過幾天他的錢就用完了,為了生存他隻得再去找工作。這次是在一個酒吧當保安。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在酒吧裏他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大腹便便一擲千金的老板,靠推銷酒為生千杯不醉衣著暴露的女大學生,跳脫衣舞鋼管秀一晚上收入比他一個月還多的妖豔的姑娘。
他表麵上和那些人打得火熱,心裏卻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能陷進去。他和保安以及服務生一起住在老板給他們租的單元房裏。這些人除了吃飯上班睡覺,其他時間都在上網打遊戲。他為了不被排斥,就跟著他們抽煙上網。但他抽煙不過肺,上網不玩遊戲,活得像個臥底一樣。在網上他認識了一個姑娘,四川峨眉山人,在一個五年製大專院校學護理。姑娘也喜歡看小說,姑娘和他聊得很投機,姑娘和他視頻。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女孩兒,眉清目秀長發披肩。
酒吧裏常有人打架,他越來越討厭那些音樂一響就搖頭晃腦的人們。他在第三個月找老板結算了工資,買了一張去四川峨眉山的車票。下車後他給姑娘打電話,姑娘在學校附近給他租了間房子。他在一家書店找了份導購的工作。老板是周扒皮的翻版,加班不給加班費,員工稍有過失就要被教訓半天。沒客人的時候就讓員工倒騰書架,有好多次他被笨重的書架擠破了手,他隻能忍著。以前他是一個人,不爽就走人。現在有了姑娘,他想他得負責任。姑娘很心疼他,每次去找他都帶幾本他喜歡看的書和他喜歡吃的零食,收拾房間,洗衣服,很有賢妻良母的風範。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想家。是愛情重要還是親情重要呢?他想自己和姑娘的感情基礎還不夠堅實,若異地相隔,縱然有電話郵件聯係,時間久了感情也會出現裂痕。而父母這邊,縱使十年不歸,父母也不會不認他這個孩子的。
他看到網上有不少雜誌重金征稿,他想掙點稿費給姑娘買一些禮物。他把平時寫的文章整理出來打到網上發到編輯的郵箱裏。幾天後編輯回複說風格不適合。他再給別的雜誌編輯,答複仍舊是風格不適合。他感到很沮喪,就好像一個人遠遠地看到地上有一塊圓圓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東西,以為那是硬幣呢,跑過去一看,卻是塊玻璃。
姑娘告訴他,可以先參加一個作文比賽,若在比賽中拿了獎,文章自然會有人要。他就聽姑娘的話參加了那個作文比賽。比賽曆時半年,分初賽和複賽,初賽是以信件自由投稿,複賽要設考場,考場在上海。
他的文章順利地通過了初賽。他要去上海參加複賽。有許多愛好文學的孩子都是通過這個比賽把自己推上星光大道的。他很興奮,以為自己就要告別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生活了。
姑娘惦記著他,每天晚上都打電話給他,詢問他的生活和關於比賽的一些事情。最後他拿了二等獎,他把得獎的消息告訴姑娘。姑娘卻說我們分手吧!他問為什麼,姑娘說不為什麼,然後不再接他的電話。
在比賽時他認識了一個叫GY的少年,GY打算退學邊打工邊寫小說。他就和GY一起在江蘇盱眙廉價租了間小屋,白天打工晚上寫作。
他把GY寫的文章給雜誌社的編輯,編輯仍舊說風格不適合,並建議他們寫一些時下流行的哈韓玄幻之類的小說。他征求GY的意見,GY說我們不能被市場左右,我們要堅持寫自己的東西。短篇沒人要我們就寫長篇。他說若長篇也沒人要呢?GY說沒人要就自己留著,總有一天我們會被認可的。
除了幾個做那個作文比賽獲獎者文集的出版商找他們要了幾篇稿子之後給了他們幾百塊錢之外,他和GY所有的經濟來源都要靠出賣體力去換取。他們常要拖欠房租,喝自來水,啃方便麵。
在盱眙待厭煩之後他去了長沙,那個作文比賽讓他結識了不少在文學圈混得不錯的朋友,在朋友的介紹下他進了一家雜誌社,負責接電話拆信之類的雜活,每個月六百塊錢的工資,中午可以在雜誌社吃一頓飯,住宿自理。
長沙的房租很貴,一間地下室都要幾百塊錢一個月。交了房租之後他就隻剩下幾十塊錢了。他找朋友借錢,朋友嘴上答應著,手卻緊捂著口袋。在盱眙的時候他借朋友們的錢還沒還上呢。他隻好早上餓著肚子,中午猛吃,晚上再餓肚子。他想著撐一天算一天,以後會好起來的。那時已是深秋,他租的地下室陰冷潮濕且沒有床。他從垃圾桶裏撿了一些木板鋪在地上,木板上鋪上報紙,報紙上鋪上衣服。
折騰了幾晚上之後他感冒了,買藥用掉了他所有的錢。他感到絕望了,他想就算撐到發工資,交了房租之後還是沒錢。他隻好把手機賣了,用賣手機的錢買了回家的車票。在火車上他回憶著幾年來東奔西走所遇到的人和事。他決定寫一個長篇小說,他甚至想好了名字,就叫《七城記》。
他喜歡“七”這個數字,夾在六和八這兩個象征著吉利的數字之間。他並不急著把這個小說寫完,經曆了那麼多波折之後他已不再天真。他也不討厭鄉下了,他一天說很少的話,到田裏勞作的時候有人問他在外麵的經曆,他隻是一笑而過。他在每天晚上睡覺前寫上幾段,他希望有生之年能把這個小說寫完。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向生活妥協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月亮和六便士》裏的畫家那樣到中年之後突然離家出走,尋找少年時代遺失的夢。
他在回到家一個月後收到GY的信,GY說圖書館的客流量越來越少了,GY說以後恐怕沒有人讀長篇小說了,GY說作家的小說沒有歌星的寫真集暢銷,GY說未來的文壇是屬於中產階級和精英階級的。GY說但是我們不能放棄!我們這個時代像個飛速向前滾的輪子,而且是沒有刹車的輪子,有太多的人被這個輪子甩了出來。我希望我們的文字能夠扶起他們,給他們勇氣和力量,而不是冷眼旁觀。
盡管他藏得很好,他的小說還是被媽媽發現了,媽媽看都沒看就把那已經寫了兩萬多字的日記本扔進了火裏。
媽媽說,你看對門的張強,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剃了個光頭冒充和尚打著少林寺的名號賣佛像和膏藥,一年能賺好幾萬。你看村西頭的劉勇,把養雞場孵出來的用不上的公雞娃廉價買了染上顏色拿出來當母雞賣,一個月也有好幾千的收入。而你呢,在外麵遊蕩了幾年一分錢也沒掙到。眼看著咱們家的房子也該翻新了,你也該娶媳婦了。我都快愁死了,你還有心思寫這破玩意。那麼多大學生大教授寫的東西都沒人要,你初中都沒畢業,還打算靠寫這個發家致富?現在化肥農藥貴得離譜,靠種地掙不了多少錢。做生意吧,你又不會耍心眼。再這樣混下去,你就等著一輩子打光棍吧。
社會家庭責任理想愛情。GY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生活會慢慢弄冷一個人,先是一節手指,一隻手,一條胳膊,然後是整個人生。
紙質世界
文/邢穎
我的思想堆砌在世界之外,穿過封塵的邏輯界麵,透過纏綿的未知重巒,把剖析好的默契印入本質的孤獨,把重逢過的境遇記到浩博的書卷,把整理好的序言嵌進思考的莊園。
沉默,懷疑,自負,暴動,敏銳,尖刻。所有暗藏於地表之下、洶湧於江濤之上的情緒和傷悲,都與塵世有關。
豐富,枯燥,黑暗,極端,真理,期待。所有已被摧毀的文化生活中的給予和靈感內遠沒窮盡的祝福,都微滲著哲思的餘溫。
茫茫宇宙,明晰若晶體,滾動延展成無法捉摸、不能預估的永恒。站在一片靈魂的製高點,停下,佇足,俯視,回望。眼眸深邃,微笑凝固。一些通向未來的軌跡拉成了千百年古跡的雄渾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