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馬茨·伊斯拉埃爾鬆的故事(3)(2 / 3)

她一生氣,他就亂了陣腳。她以為他不過是個花花公子。所以他準備的那些話聽起來也會像誘惑人的甜言蜜語。而且,說起來他也根本不了解她。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樣跟女人說話。有些男人,巧舌如簧,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一想到這個他就憤憤不平。看她生氣了,他突然想,別憋著了,一吐為快吧,都是要死的人了,就別憋著了。

“我以為,”他感覺到自己舌頭打結,又咄咄逼人,就像男人笨嘴結舌地跟人討價還價一樣。“我以為,林德瓦爾夫人,以為你愛我。”

他看到她的肩膀頓時僵硬起來。

“啊?”男人的虛榮啊。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他為人沒得挑,謹言慎行、穩重老練,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事實上,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男人,做著書裏的男人做的那些事,而她不過是另一個相信他們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仍舊背對著他,就好像他是當年的小烏爾夫,藏著自己孩子氣的秘密。“你誤會了。”接著她轉過身來,麵對著這個淒慘可憐、咧著嘴笑的花花公子,心想很明顯他認識去旅館的路。“不過,謝謝—”她不善於挖苦諷刺,簡單考慮了一下終於想到一個托詞—“謝謝你告訴我聾啞人收容所在哪裏。”

她想要不要把那罐黃莓醬拿回來,但又覺得那樣不大合適。她還能趕上晚上一班火車,一想到在法倫的旅館過夜,她就覺得惡心。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安德斯·博登腦袋中都一片空白。他看到銅屋頂披上了一層暗色。他把自己殘疾的手伸出床單,弄亂頭發,還把那罐黃莓醬給了第一個走進病房的護士。

關於人生,他學到的一點就是:在巨大悲慟麵前,小小痛苦會變得無關緊要。比如說,跟牙疼比,肌肉拉傷算不了什麼,而要是手指被壓碎了,牙疼也就無所謂了。現在,他真的指望著這條規則呢。他希望,癌症的痛苦,人之將死的痛苦能減輕他失去摯愛之痛,但,看起來好像不可能。

他想,心碎的時候,就跟木材裂開一樣,順著紋路自上而下完全開裂。他剛去木材廠的時候,曾見過古斯塔夫·奧爾森拿一塊硬木頭,弄一個楔子進去,然後輕輕一擰那楔子,木頭就順著紋路,從頭到尾裂開了。心髒也是如此,隻要找到了紋路,輕輕一扭,一個手勢,一句話,就能將它擊毀。

夜幕降臨,火車環湖駛過,湖麵一片暗色,這裏可是一切開始的地方。隨著羞愧和自責漸漸散去,她試著把這件事捋清楚。這也是唯一使自己不那麼痛心的辦法:保持頭腦清晰,隻關注真正發生的事情,隻關注事實。而她所知道的事實就是:在過去的二十三年中,她可以隨時為之拋夫棄子、名聲掃地、地位全無的那個男人,她可以跟他直到天涯海角的那個男人,從來就不配,以後也配不上她的愛。阿克塞爾,他敬重的男人,他是個好父親,養家糊口的本事也沒得挑,他才是值得她愛的男人。但如果把她對安德斯·博登的感覺作為愛的標準的話,她並不愛他。這也就是她人生的悲哀:糾結在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和不愛一個值得愛的人之間。她曾以為是自己人生支柱的那個人,那個不斷給她帶來各種可能性,那個她曾以為會像自己的影子或是水中的倒影一樣忠誠可靠的人,不過真的是個影子、倒影而已。一切都是假的。盡管她自稱缺乏想象力,盡管她對傳奇毫不感冒,但她卻任憑自己在一個輕佻無聊的夢中度過了大半生。唯一還拿得出手的一點就是她的德行了,但這又算哪門子說法呢?假如有一場考驗,她可是半刻也抵擋不了誘惑的。

講條理,擺事實,她這麼一考慮,羞愧和自責又卷土重來,而且有增無減。她解開左邊袖口的紐扣,從手腕上褪下那個早已掉色的藍色緞帶,任其掉落在馬車上。

聽到馬車駛入的聲音,阿克塞爾·林德瓦爾隨即把煙丟進空空的壁爐。他從妻子手裏接過旅行箱,扶她下來,又付了車錢。

一進到房間裏麵,她就充滿愛意地說:“阿克塞爾,你怎麼總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抽煙呀?”

他看著她,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他不想問她法倫的事,怕這一問會逼她說謊又或者逼她說實話,而無論是謊言還是事實,他都同樣害怕。沉默。唉,他想,我們總不能以後一輩子都這麼一言不發地過日子吧。所以,最後還是回答了一句:“因為我喜歡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