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端了碗粥喂我,包氏坐在一旁陪著,三人都沒什麼話說,沉默,壓抑的沉默。
外麵傳來的聲音就很刺耳了,我幾口喝完粥,不那麼餓了,皺著眉頭,打破沉默,“父王,外麵是什麼聲音?好吵。”
趙王道:“是你母妃請了高僧為你祈福,看你母妃對你多好……”
我冷笑道:“搞什麼鬼,我還沒死呢。”真奇怪,佛法高深的都是和尚,沒聽說哪個尼姑,以至於官宦人家在做法事時不能太講究內外之別,我很不高興,包氏老往和尚廟裏跑,去求心安,倒也罷了,現在居然招和尚進門,趙王實在是太寵她了。
包氏急道:“康兒,別胡說,你這次能好,全仗佛祖保佑……”
我跳下床,道:“我好了,我出去看看。”穿上鞋子就跑出去了。
花園裏,一群和尚盤膝坐在蒲團上念經,有幾個老和尚穿著大紅的袈裟。見到一個穿著白色中衣、蒼白瘦弱的小孩闖進來,當中的一個白白胖胖、看來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起來,走到我麵前合十為禮,“老衲心止,小施主就是趙王府的小王爺吧?”
我點點頭。這時趙王包氏也跟過來了,包氏走到我身後,對心止一萬福,欣慰地道:“大師,這就是小兒了,大師佛法無邊,隻祈福兩天,小兒果然就醒過來了。我之前是說塑一座金身的吧?我當捐兩座,還望大師再替我母子求求佛祖,保佑小兒一生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心止連道阿彌陀佛,我得趙王介紹,他是憫忠寺的住持,另幾個老和尚是昊天寺什麼的住持,其他的也都是那些寺裏的高僧,呼,好大的排場啊。
我脆生生地打斷他們道:“心止大師,我在書上看到一個有關佛法的故事,不明白,我問父王,他卻說不知道,你是高僧,你給我解釋好不好?”
心止謙遜地道:“小王爺請說。縱使老衲不解,這裏還有這麼多師兄,個個佛法精湛,必能解得。”
我微笑道:“有一對夫婦,中年無子,兩人情愛極篤,做丈夫的不肯納妾,於是雙雙求佛拜神,兩人分頭到寺廟中求簽,男的求的簽條是‘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女的在觀音大士麵前求的簽語卻是‘誠心則靈,心到神知’。這夫婦倆後來大做善事,可是依然無子,男的又去請教原先那廟裏的高僧,高僧道前簽是說未積善因,何得善果?他已做到,但是,後簽則是說意念不誠,神佛不佑!問題出在女方那邊。女的也又去了觀音大士的廟,那的尼姑知道這家人有錢,一心想讓那女的把家產捐給廟裏,為了顯示自己佛法精湛,一直沒問女的究竟許什麼願,就叫她茹素,勤修早晚課,每三日必來庵中禮佛,香火不斷,而最甚者就是潔身,因為觀音大士是女菩薩,更說那女的是大士蓮座前玉女降凡,因偶犯小過而譴下凡塵,極宜修行以重歸西方佛國,凡是好聽的都說了。(司馬紫煙《紫玉釵》第一部第十一章)我不懂的,就是‘潔身’何意?”
心止大是尷尬,總算明白為什麼趙王爺不肯解釋了,瞟瞟其他人,個個低眉順目、寶相莊嚴,沒人有解他困境的意思。暗罵一句見風使舵、有利爭前、有事退後,心止隻好含糊其辭地道:“這個,類似‘潔身自好’,小王爺長大自然就會明白了。”
我不悅道:“又來這一套,你不知道就直說嘛,不懂裝懂。看你一把年紀了,眉毛胡子都白了,我不會笑話你的。”
趙王撲哧笑了出來。包氏道:“康兒,別胡說八道,這種事不是你小孩子可以問的。”
我吐吐舌頭,道:“故事還沒完呢,有兩個結局。一,那丈夫因為妻子信佛入了迷,無人理家,以無後為由稟官而出妻,捐了幾個錢給庵裏,叫妻子入寺院修行去了,自己另行擇娶,不到一年,果然生了個兒子,此事傳出,眾人皆謂那丈夫去的廟中的簽靈驗,求者如雲,香火鼎盛。可那丈夫自己,卻從此不信佛了。”
包氏聽得“出妻”就有些發愣,趙王握著她的手默默地安慰她。
心止見此,心裏明白這個小王爺的故事隻怕就是說給王妃聽的,做為高僧,他卻又不得不維護佛教,對個小孩子也沒法打什麼禪機,於是說道:“天心渺不可測,最終佛祖還是降下了麟兒是不是?當是那妻子和那丈夫的夫妻緣分本來就沒幾年,時辰一到,自然仳離。此謂因果報應,除非有能看穿前生來世之大法力,否則是無法推算清楚的,不可隻看一世,更不可隻看一時。”
我冷笑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心多煩憂。前世已了,來世未至,能把握的隻有今生,豈可不珍惜?豈可自甘墮落,任人擺布?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本來好好的恩愛夫妻,美滿因緣,硬是被你們這些和尚毀了,那女子從此青燈古佛,沒有丈夫噓寒問暖,沒有兒女體貼孝順,不能與丈夫同甘共苦,不會有子女可撫養教導,沒有願望,沒有將來,隻餘下無窮的空虛寂寞,生,何異於死。”
心止眼睛微眯,道:“小王爺說這麼個故事是何用意?皈依我佛,可得心寧,可往西方極樂世界,小王爺,我等剛剛發大宏願,求得佛祖救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