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麵塵沙飛揚,又有一彪軍馬馳來,卻是王罕親自前來迎接大金國兩位皇子,其人身材肥胖,須發如銀,身穿黑貂長袍,腰束黃金腰帶,神態甚是威嚴。
王罕親自開道,恭恭敬敬的將我們領到他所居的帳幕之中。封爵已畢,當晚王罕大張筵席,大群女奴在貴客之前獻歌獻舞,熱鬧非常,比之鐵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獷簡陋,那是天差地遠了。
旅途勞頓,我早早就睡了,第二日辰時(七點至九點)才起。慢騰騰地用了早點,就去找郭靖,他居然一大早就跟拖雷出去玩了,真氣人,昨晚上明明說好了今天一起玩的,怎麼可以不等我呢?這個打小就無信的家夥,哼。
派人去找,遇上了桑昆的獨子都史和七個同伴有說有笑地回部落,我主動招呼道:“都史,聽說,昨天夜裏的酒席上,你爹爹不許那個神箭手哲別用金杯喝酒,鐵木真飲了那杯酒,隨後以自己的鐵盔盛酒賜給哲別?”
都史道:“是啊,你睡得太早,沒看到,昨天夜裏,我爹爹放了兩頭豹子出來,鐵木真手下有四人,號稱四傑,平日威風無比,見了我爹爹的豹子,就都給嚇傻了。”
我隨意點頭道:“哦,你家的豹子更威風。漢人有許多許多的故事,每天晚上我都要聽父王講個故事才睡覺,我想起一個故事,叫‘趙王之爵’(劉基的寓言),講給你聽。從前,中原有個趙國,趙國有個趙王,趙王有次得到一塊寶玉,做了隻酒杯,說‘這隻杯子是專門用來向功臣敬酒的。’後來,秦國打到趙國都城邯鄲,魏國楚國來救,趙王就用這隻杯子向領兵的魏公子無忌敬酒,無忌拜飲,大讚。後來打仗,趙王無物可賞,就以此杯向有功將士敬酒,人人歡喜。趙人認為,能飲上這隻玉杯裏的酒,比得到四十匹馬、十輛車的賞賜還貴重。可是後來,趙王遷用此杯盛酒賜於一個給他舔痔瘡的寵臣。正好秦國又打來了,趙將李牧退敵,趙王又拿出玉杯,這回,將士們都不願喝了,個個怒火中燒,覺得受了侮辱。”
都史迷惑地道:“完了?你確定這是故事?什麼趙國、秦國的,我都沒聽過。那個趙國是不是很窮,全國人都沒見過玉杯?”
毫無曆史知識兼生性魯鈍的緣故,一定不是我講的不好。我沒好氣地道:“秦、趙、魏、韓、齊、楚、燕,合稱戰國七雄,都是中原曾經的諸侯國。不懂就去問你爺爺,我要去找郭靖,不跟你說了。”
都史得意洋洋地道:“郭靖嗎?他在那邊,和拖雷一起,剛剛我們打了他倆一頓,現在他們被七個怪人留下了……”
他還沒說完,我就向他指的方向飛奔而去。不會有別人,肯定是武功低微之極、氣焰囂張之極的江南七怪來了。
“哎,那故事我沒記下來啊,你再說一遍……”都史連叫幾聲,不得回答,隻好就這麼去找還在高臥的爺爺王罕,結結巴巴地說了一遍這個很沒意思的玉杯的故事,講完道:“爺爺,那個小王爺說漢人有許多故事,你給我找個漢人師父,專門給我講故事。”
“是要找,我要請個有學問的漢人先生來,教你漢字。”王罕揮手讓姬人離開,找來兒子道:“桑昆,昨夜你太冒失了,想通過折辱哲別打擊鐵木真的氣焰,反而是讓鐵木真找到機會收買人心。金國那個小王爺給你出了個主意,都史,把那故事再說一遍。”
都史隻好又講了一遍,越來越覺得沒意思,一隻杯子而已,酒倒裏麵難道還能變得更香更淳?
桑昆聽了道:“他的意思,是讓我們設法讓鐵木真拿他的頭盔賜酒給個懦夫啊小人啊什麼的,離間哲別?那小王爺才六歲吧,就能想出這種主意?是不是趙王爺教他的?”
王罕道:“也許是趙王教的,也許,就是他自己想到的,趙王爺是個很危險的人,他的兒子,必然不差。桑昆啊,你還是嫩了,鐵木真可不像故事裏的趙王那麼糊塗,完全學故事是學不來的,所以,你去挑兩個漂亮的女奴,送給鐵木真,過兩天,再讓人在哲別附近說因為伺候地好,鐵木真就用頭盔盛酒,與她們共飲,這不就行了?哲別不比四傑,他是新降之將,還差點射死了鐵木真,他不會當麵去問的。”
桑昆紅著臉道:“是,我這就去辦。難怪都說漢人奸詐,連個小孩都這麼壞。”
都史看看父親,看看爺爺,小心翼翼地道:“爺爺,那故事真的有意思?”
王罕寵溺地撫著孫子的頭道:“有,很有意思。都史,你要好好學漢字,讀漢書,要像那個金國小王爺一樣聰明。他在這還會待幾天,你們都是孩子,你要好好跟他一起玩,和他做朋友,他回去後,你要經常給他寫信,維持關係。將來你繼承了大汗的位子,和大金國皇室的關係就是你最強大的後援,明白了嗎?”
————————
我到時,正見一人在教拖雷,郭靖站在一旁發呆,一個四十來歲年紀、尖嘴削腮、臉色灰暗、神情凶惡、雙目隻見眼白的人從隻死雁身上拔出什麼收起,帶起一溜黑色的血珠,還有四男一女笑吟吟地看著郭靖。
我跑到郭靖麵前站定,扶著他的肩膀,氣喘籲籲地道:“郭靖,你跟都史打架了?為什麼不叫上我?我可以幫你的。走,我們去找都史,我幫你打他。”
郭靖搖頭道:“別去,他們人多,我都打輸了,你這麼瘦,哪裏打得過他們呢?”
我氣得叉著腰道:“你別看不起人!你們那是胖,嗯,你們是虛胖,是不好的,我這樣才好。我真的很有本事的,那些侍衛都是大人,都打不過我(趙王的侍衛誰敢不讓我?),我一個人就能打敗都史那一夥八個,你在一旁看著就行了。哼,他們明明知道你是我的朋友,還敢打你,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嘛,走,我們去報仇,我要好好教訓都史那小子。”
那個麵相凶惡的人冷哼道:“小小年紀,大言不慚,真不知你父母是怎麼管教的。”
我臉色一變,罵道:“老瞎子你敢對我不敬!”
那人怒道:“你說什麼!”
我改口道:“我說你凶惡殘忍。怎麼,不服氣?我還說錯了嗎?”指著死雁對那人喝道,“這些大雁礙著你什麼了?招你惹你了嗎?你為什麼要殺它們?它們雖然不會說話,可也是一條生命啊,眾生平等,你們怎麼可以無故殺生,殘害生靈?你們太殘忍了!”
這七人正是江南七怪,他們自南而北,一路追蹤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後就再也沒了消息,六年多來,在沙漠中、草原上到處打聽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蹤,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找到了郭靖。
陡然見到一個瘦弱的小孩兒義正辭嚴地當麵指責己方七個大人,七怪都覺好笑,隻見這孩子裹在黑貂裘裏,更顯得膚色蒼白,現在似乎是很氣憤,小臉都憋得通紅的。
韓小瑩笑道:“小孩兒,我大哥看都不看就能射下大雁,多有本事,你不羨慕嗎?”
我瞥了柯鎮惡一眼道:“他是瞎子,聽風辨形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哼,要顯示自己暗器功夫好,不能用靶子嗎?幹嗎要射大雁?而且你們射的是頭雁,雁群裏經驗最豐富的老雁,沒有頭雁領路,這群大雁不認得路,就回不了南方了,冬天到了,它們就會全部凍死了,這都是你們害的。”
朱聰搖著扇子,似笑非笑地道:“小孩兒,射下隻大雁就是惡人?你太武斷了吧?草原上男女老少都會射術,看你的穿著,還會說漢話,必然是貴酋之子,難道你父兄從不打獵?”
我正色道:“他們打獵是為了吃肉,這沒什麼,可你們呢?我可不是瞎子,這隻大雁傷的不是要害,傷口中流出黑血,那個老瞎子是用的淬毒暗器啊,正人君子都講究光明正大,連暗器都不屑於使用,更別說是淬毒暗器了,那都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惡人才用的。這隻大雁是死了,可是肉卻有毒,不能吃,它白死了,這叫‘濫殺’。你們無緣無故就用陰毒的手段害了十五條性命,還不是惡人嗎?”拉了郭靖就想走,邊教育他,“郭靖,他們都是很殘忍的惡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後不要理他們,讓拖雷那小子跟著他們學壞好了。我們回去吧,王罕大汗送了我很多漂亮的小玩意兒,我們一起玩,我讓你先挑三件喜歡的,這樣大家都有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