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0章 那雙美麗的藍眼睛(1 / 1)

◎文/戎小熊

這以後我再沒得到過卡雅的消息,但那雙藍眼睛卻從未消失過,在我心中。

1970年夏天,一次意外的事故,我被濺起的鐵水燙傷了左眼,住進哈爾濱市醫大二院。那天換藥時,我疼得大聲喊叫。有人輕輕敲門,從門縫中擠進一張女孩兒幼稚的臉,眼睫毛長長的,微微向上翹。那雙眼睛與眾不同,是藍色的,像透明的海水。

“你很疼嗎?”女孩兒問。我點點頭。女孩兒轉身跑了,一會兒抱了架手風琴回來。她拉琴的樣子很惹人愛,用小腳丫輕輕地打著節拍,眼睛盯著琴鍵,還不時衝我微微一笑。溫柔的琴聲如水蕩漾,讓人不敢相信是十三四歲女孩兒拉的。拉完琴,她告訴我她叫柳卡雅,是媽媽捷涅夫卡雅和爸爸柳大連名字的結合。其實,那雙藍眼睛已經告訴了我。卡雅問我是否讀過《靜靜的頓河》,我回答讀過,印象很深。她說她家就在頓河邊上,可惜一直沒有回去過。卡雅說話像放連珠炮似的,眼睛總愛一眨一眨的,倘若沒有這雙誘人的藍眼睛,她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兒。忽然,卡雅閉住雙眼,靠在牆壁上,我問她怎麼了,她說頭疼,眼睛脹脹的,看不清東西,後來我才知道她腦子裏長了兩個瘤。

那夜我睡不好了,那雙好像清晨時分的鬆花江水,水底能映出晴朗夏空的藍眼睛常在頭腦裏閃過。我想起了一首法國歌曲《蔚藍色的眼睛》,歌詞早已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曲調。第二天我把曲子告訴卡雅,她很快就會拉了。

我的左眼終於化膿了,不得不直接注射青黴素,幾個護士都按不住我。卡雅跑來了,又拉起了《蔚藍色的眼睛》,於是我像根木頭似的躺在那一動不動。還有一次針打在血管上,弄得我滿臉是血,卡雅一點點為我擦,眼圈紅紅的。我告訴她這回真不疼了,她笑了,笑得那麼開心。

卡雅腦裏的瘤越長越大,而且剛好長在兩個眼球的後麵。終於她的右眼先失明了;接著是左眼,一對眼球漸漸地被頂出眼眶外,像核桃似的掛在臉上。我不想哭,可淚水還是落下來,流進嘴裏苦澀澀的。最慘的還是卡雅的奶奶,淚水早流幹了,每天愣愣地望著窗外,從日出到日落。我從未見過卡雅的父母,聽卡雅說過她的父母在很遠很遠的大沙漠勘測石油,那裏長滿了紅柳,我想一定是塔裏木了。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要摘除雙眼,真知道了,能否經受得住這慘痛的打擊?

卡雅手術那天,我采來一束鮮花,久久地守候在手術室外。卡雅被推出來時,雙眼蒙著紗布,我把那束花放在她身邊,她說好香好香,可我心裏好苦好苦。現在輪到我給卡雅唱歌了,可一句也唱不出來,我想起奶奶常念的那首童謠:“下雨下雪,凍死老鱉。老鱉告狀,帶著和尚。和尚念經,帶著唐僧。唐僧取水,帶著大鬼。大鬼推車,帶著老爹。”卡雅聽了咯咯咯地笑。

有一天卡雅的同學來了,帶來了她新學期的課本,他們說今天是卡雅的生日。這消息被大家知道了,禮物擺滿了桌子,其中許多是醫務人員送的。我送給卡雅一個新書包,又默默地為她包好書皮,其實這些她都用不上了。那天卡雅真開心,同學們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樣,卡雅戴著墨鏡,透過鏡片,我仿佛又看見那雙美麗的藍眼睛。

不久我出院,卡雅扶著牆壁來送我,她穿著紅裙子和紅皮鞋,還抱著那架手風琴,她答應過我要用琴聲為我送行。已經走出很遠了,還能聽到那曲《蔚藍色的眼睛》。

幾年後,我特地去看望卡雅,鄰居告訴我她全家已遷回了蘇聯。這以後我再沒得到過卡雅的消息,但那雙藍眼睛卻從未消失過,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