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把那雙軟底的梅花繡鞋給我拿來,那個穿了舒服。還有,那支琺琅掐絲的簪子就不要戴了,在一群姑娘中間顯得更老氣了,就戴那個珍珠滴水墜子的那個,小巧可人。還有,胭脂淡點就好。還有還有……”
“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您可是將心肝放肚子裏,奴婢的手藝您還信不過嗎?!保管您比那些個小姐更水嫩!”
我吐吐舌頭,老老實實閉了嘴。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老了,仔細數數,算上手指頭和腳趾頭,我的年齡也是數的過來的。大概跟一群水靈靈的姑娘們在一塊,越發覺得自己老了。
“小姐,明天的燈會怎麼著?有什麼藥準備的嗎?”
“有什麼好準備的,就算準備,也由公子準備了,文源你瞎操心。對吧小姐?”
“也沒什麼好準備的,把我打扮好了就行了。”
“就是,這還得憑奴婢的手藝。”文思先拍著胸脯把自己好生誇了一通,最後咬著唇角一臉的惋惜樣,“可惜了,以往還有好多東西送來的,現在都沒有了,去年就沒見了吧。”
拿著簪子的手一頓,微微低下頭。那些個東西都是敏皓送的,從我沒記事的時候便是如此,不是一件小首飾,便是一份精致的吃食,從未落下。長了十五年,收了十五份。去年,我成婚,他出征,沒有,今年,自然也不會有。
“請小姐責罰。”
文源已經跪在地上恭敬的給我行禮,我額角一跳,鬧不清她這是玩哪出,便聽到她緩緩說了起來。
“去年芙蓉閣有東西送來,是招牌的點心芙蓉錦繡糕。奴婢……奴婢擅自主張將那點心分給院子的丫頭們了。請小姐責罰!”
我張張嘴,最終抿成一條線說不出話。芙蓉閣送東西,自然是有人預定的,那人除了敏皓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文源將東西處置了,是為我著想,不想讓我糾纏其中,那今日又是何必說出來。明明可以藏一輩子漏不出風聲的。
“少爺真是個貼心的人嗬!出征了都不忘了咱家小姐啊!”我不知道文思是真傻還是給我裝傻,伸出小半截舌頭舔舔嘴唇,頗為惋惜,“文源你不地道,也不給我留點……唉,也不知道今年少爺送不送了……”
“送了。”
文源接口,兩個字,將我一肚子話噎了回去。
我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那盒子裏的玉鐲,心裏莫名一痛。這便是那日的鐲子了,通體瑩潤,泛著紫色的熒光,靜靜躺在秀紋紅綢上。未曾想,敏皓竟讓人送來給我……
想到那****細細撫摸著它那含笑的眼睛,我陰差陽錯般便將玉鐲套在了手腕上。等我回過神,便已經帶著文思和文源出了門,進了采文樓。
一踏進門方覺得人多,細細的看了才知道,原來不止是鍾靈詩社,竟是有三四個詩社的姑娘們。我暗暗捉摸,確實沒有頭緒,莫不是大家都選好的今天論文談藝?這日子也忒湊巧。
“小姐,看,又是那浣真!”
文思咬牙道。
我望過去,果然是浣真,她似笑非笑的看過來,我隻覺得好笑,我又是怎麼惹著她了?罷了,今天不惹事,權當沒看見。
走了幾步,妹妹便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姐姐,您可來了!”
“怎麼?”
“邊走邊說。”
我看她臉色不悅,便猜到這定跟浣真脫不了幹係,便跟著她上了樓。
“姐姐可是知道,今天浣真竟然不邀自來了,說是要鬥藝!今天本是姐妹們來聚聚的,誰知道碰上這麼個冤家!哎呀,我出門怎麼就沒看黃曆啊!”
我看著他一臉哀嚎的樣兒,心裏暗暗有了計較,怪不得了,這麼多小姐們,原來是來砸場子的。
“你還怕了不成麼?我可是知道,這鍾靈裏的姑娘們可是真真的鍾靈毓秀,說你們怕他們,我可是不信的。”
“那是!”妹妹變臉快,轉眼笑了,她那是驕傲,其他的姑娘們也會意的笑,那是自信。
“姐姐,他們敢來,我們就敢比!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況且,今天還有其他詩社的小姐們在,讓他們徹底跌了麵子才好!我讓她顯擺!”
“就是!我們一定不會輸!”
眾小姐附和道。
看著他們那自信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是窩心,想來,浣真這次真的要吃癟了。
“鍾靈詩社的,今天你們敢比是不敢?!不要做那縮頭的烏龜!”
我皺眉,這是哪家的姑娘,怎的如此無禮。
“是田將軍家的小姐。真是丟人!我都為她害臊!”
我抬頭,正看到蔣中航小心翼翼的扶著明英進了房間。
“傻了不成?我可是許久都沒見你這丫頭了,見了麵還傻了?”
我頭上挨她一個暴栗,捂住腦袋,待她走近,突的站起來,明英不及防,向後猛退,她倒沒事,蔣中航確實嚇了個半死,趕忙扶住了,臉上驚魂未定。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您悠著點啊!”
“楠俊,你對這丫頭片子可是夠上心的了啊。還攙扶著。”我點著敏英的腦袋,直點得她向後仰,“你真是越發的懶骨頭了。我看楠俊都把你寵壞啦!”
“別別!你別動手啊!我的寶貝啊!”楠俊一驚一乍,趕忙擋在敏英麵前,伸手輕輕的揉著敏英的額頭,別提多膩歪,我嘴角扯了扯,渾身雞皮疙瘩。
“咳咳,好了好了。”敏英若無其事的隔開楠俊的手,整整衣衫,從楠俊身後出來,臉頰緋紅,“這不是肚子裏有了麼……”
她揉揉肚子,滿眼的幸福相。
“有了……”
我愣了,大家都愣了,蔣中航笑了,伸出手指頭一筆畫,“兩個來月啦!”
“呀!怎麼都不告訴我的啊!”
大家都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的問。
“這不是一知道就來找你了嗎……景府的下人說你來這了,我這不就急著趕過來了~”
“真是太好了。”
我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肚子,卻在一寸的距離停了下來,不敢上前。
“你摸摸!”
敏英拉著我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我渾身簌簌的發抖,臉上每根神經都跳動起來,圓瞪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肚子。
“怎麼啦?!丫頭你這是怎嘛啦?!”
我尚未反應,便聽到樓下的喊聲,那田大小姐真是等得不耐煩了!
我們匆匆出了門,伏在欄杆向下看,果然見浣真一臉的得意相,那田小姐大紅衣裳招搖的很,這幾嗓子下來,絲毫不待喘息的,體力相當的好了。
四顧望去,采文樓裏人還不算多,除了幾個論事的文人公子,便是我們這一大群人比較紮眼睛。我看到那些客人們朝我們看過來,紛紛小聲的議論,便知道,這次是躲不過去了,自然,本來就沒打算躲的。
“田小姐,您這樣大吼大叫的,不覺得失了禮數?丟了貴社的臉麵。想來棋楠詩社的小姐們都如同田小姐一般豪邁了。”
這話自然是妹妹說的。我與敏英不好如此出頭,隻能跟在後麵,詩社的姑娘們自然是要打頭陣的。
“哼。別以為有人撐腰,這鍾靈詩社便無法無天了!無非就是在長公主麵前露了一把臉,便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了。皆是庶女,倒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讓你們認個清楚,我們棋楠詩社便讓人看錯了去!”
田小姐依舊在叫囂,我心裏暗暗納悶,這浣真當真有一手,竟讓一個小姐如此的潑婦罵街,名聲都能不要了,她如此這般豪邁,田老將軍知道嗎???
我們緩緩下了樓來,迎著那些千金嫡女們譏諷的臉,我輕歎。
“你直說吧,想如何。”
妹妹說得理直氣壯,倒是頗有掌事的作風,我心裏稍稍安慰。
“好!趁著大家都在這裏,我們不妨比試比試,讓大家都做個見證,到底誰是那自以為是的蟲!”
“你說誰是蟲!”
“誰說話誰是蟲!”
“你!”
眾姐妹已經是氣的不成了樣子,說話都已經顯得激動。
我向前一步,站定在田小姐麵前,稍稍打量了一番,道“田小姐,百聞不如一見。人家常道,田將軍家的小姐向來行事灑脫,當得是女中的豪傑,今日一見……”我搖搖頭,接著道,“卻是頗感失望。田小姐,不知道是誰讓你這樣的貴女如潑婦這般,連您的名聲也不顧了,今日小姐這般行事傳了出去,恐怕……這人的險惡用心可見一斑。小姐莫要輕易聽信了旁人,為旁人做了嫁衣,毀了自己的名聲才好。”
田小姐身子一僵,臉上霎時清白,也對,畢竟是十三四歲的姑娘,又是將門之後,受人挑撥,行事魯莽。若是有人點播,她也能立馬反應過來,如此這般,想來也知道後果嚴重。她愣愣回頭,浣真則徐徐向前。